史上最贵品牌营销:墨家CEO如何用184条人命打造“信义”金字招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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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风暴眼中的“背锅侠”与“技术宅”

故事的引信,在公元前381年的楚国国都被点燃。这一年,楚国的天,塌了一半——为楚国强力续命的改革家吴起,他最大的靠山和“粉丝头子”楚悼王,驾崩了。

国君新丧,本该是举国哀戚的时刻,但楚国的空气里,弥漫的却不是悲伤,而是一股压抑已久的、混杂着狂喜与杀气的味道。对于那些被吴起变法夺了爵位、削了俸禄、动了奶酪的旧贵族而言,楚悼王的死,不啻于一场盛大的狂欢节。他们等待这一天,已经太久了。

吴起,这位从卫国跑到鲁国,又从鲁国润到魏国,最后跳槽到楚国的“战国第一卷王”,凭借其狠辣的军事和政治才能,把楚国这台老旧的马车强行拉上了高速发展的快车道。但他办事,向来只讲KPI,不讲人情世故。他的改革,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,割掉了旧贵族身上层层叠叠的肥肉,也为自己招来了深入骨髓的仇恨。

现在,保护伞倒了,猎杀时刻,正式开始。

就在楚悼王的葬礼上,一场堪称中国历史上最荒诞的兵变上演了。一群早已怒火攻心的旧贵族,再也按捺不住,抄起家伙就冲向了前来吊唁的吴起。吴起情急之下,使出了人生最后一计,也是最损的一计——他一个箭步扑倒在楚悼王的尸体上。他赌的是楚国的法律:“丽兵于王尸者,尽加重罪,逮三族。”(敢让兵器碰到大王尸体的,一律重罪,株连三族)。

然而,杀红了眼的贵族们哪里还管得了这个?他们上演了一出“激情射击”,万箭齐发,不仅将吴起射成了刺猬,也顺带把先王的遗体变成了箭靶。这惊悚的一幕,为日后的血腥清算,埋下了最致命的伏笔。

我们的故事配角,阳城君,就是这群“激情射击”爱好者中的一员。史书没说他是不是带头大哥,但至少,他当时在场,且立场鲜明地站在了“反吴起”阵营。或许他只是随大流放了几箭,也可能是被现场气氛感染,总之,当新即位的楚肃王开始翻旧账,拿着“三族消消乐”的名单挨个点名时,阳城君知道,好日子到头了。三十六计,走为上策。这位倒霉的贵族,连夜收拾金银细软,脚底抹油,跑路了。

他跑得潇洒,却留下了一个天大的烂摊子,而这个烂摊子的接盘侠,就是我们的主角——孟胜。

孟胜,何许人也?他不是王公贵族,却是当时一个让所有诸侯都无法忽视的“第三方组织”的掌门人——墨家巨子。

如果说儒家是培养治国文官的“中央党校”,法家是锻造帝王之术的“总裁培训班”,那么墨家,就是一个集“国防工程、安保服务、科技研发、民间互助”于一体的超级NGO。他们是战国最顶尖的“技术宅”和“工程师”团体,尤其擅长守城之术,堪称“战国最强安保集团”。而巨子,就是这个集团的CEO,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。

这位技术宅CEO孟胜,与那位政治投机失败的“背锅侠”阳城君,偏偏私交甚好。在阳城君跑路前,他办了一件自认为很聪明的事:他把自己的封地“阳城”,委托给了当时最有信誉的孟胜代为管理。为了确保万无一失,两人还走了一个在当时非常流行的“加密交接”程序。

《吕氏春秋・上德》对此有明确记载:“墨者钜子孟胜,善荆之阳城君。阳城君令守于国,毁璜以为符,约曰:‘符合听之。’”

这段话翻译成大白话就是:墨家CEO孟胜,和楚国的阳城君关系很铁。阳城君让他帮忙守城,并为此把一块半圆形的玉器(璜)掰成两半,作为信物,双方约定:“将来只有两半玉璜对上了,才能执行命令(交接城池)。”

这套操作,堪称战国版的“双重验证”。一半玉璜在孟胜手里,代表着他“代理城主”的合法性;另一半在阳城君手里,是未来收回城池的唯一凭证。理论上,这套机制天衣无缝,完美地保障了双方的权益。

然而,人算不如天算。阳城君这一跑,直接把整个系统的底层逻辑给干崩溃了。他不仅自己成了楚国通缉犯,他手里的那半块玉璜,也随着他的逃亡而下落不明——或许被他匆忙中带走,或许遗失在了战乱里,总之,它消失了。

于是,一幅极其尴尬的画面出现了:楚肃王的大军开到了阳城城下,他们不是来攻城的,而是来“接收国有资产”的。理由正当,手续合法。而城楼上的孟胜,手里捏着半块孤零零的玉璜,陷入了他人生的“至暗时刻”。

交出城池?不符合程序。当初的约定是“符合听之”,现在信物对不上,交出去就是违约,就是砸了墨家“言必信,行必果”的金字招牌。

不交城池?更是死路一条。你一个民间安保头子,凭什么对抗一个国家的正规军?难道要为了一个已经跑路的通缉犯,和强大的楚国公然为敌?

一场由楚国高层政治斗争引发的烂摊子,就这么精准地、不偏不倚地,砸在了这位讲原则、重信义的“技术宅”巨子头上。他被推到了一个两难的绝境,一个任何“聪明人”都会选择明哲保身、溜之大吉的境地。

此时的孟胜,站在风雨飘摇的城楼上,面对着城外黑压压的楚军,内心想必是五味杂陈。他守的不是一座城,而是一个承诺。但这个承诺,如今却像一个巨大的磨盘,即将把他和他的墨家兄弟们,碾得粉碎。

一个关乎“值得不值得”的终极问题,摆在了他的面前。而他即将做出的选择,将震惊整个战国。

第二章:“划不来”的生死辩论

阳城的城楼,此刻成了战国时代最压抑的会议室。城外,是楚国旌旗猎猎的接收大军,气氛肃杀;城内,是一百八十多名墨家核心弟子,他们手持兵刃,眼神里充满了困惑、不安,以及对巨子最终决定的等待。

他们都是当时最顶尖的工程师、工匠和军事防御专家,任何一个放到别国,都是能换来高官厚禄的技术大牛。可现在,他们却要为一个早已跑路的“前客户”和一个无法兑见的口头承诺,在这里陪葬。这笔账,怎么算都觉得“划不来”。

终于,有人站了出来。他就是孟胜的首席大弟子,徐弱。如果说墨家是一个纪律严明的公司,那徐弱无疑就是那个最懂业务、最关心资产负债表的CFO(首席财务官)。他看着老师孟胜那如同雕塑般坚毅的背影,鼓起勇气,进行了一场堪称“冒死”的谏言。

这番话,在《吕氏春秋・上德》中被精准地记录了下来:“徐弱谏孟胜曰:‘死而有益阳城君,死之可矣。无益也,而绝墨者于世,不可。’”

让我们用现代职场的话术来翻译一下徐弱的“业绩分析报告”:

“老板!我得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。为阳城君去死这件事,性价比太低了!如果我们的牺牲,能给阳城君带来哪怕一丁点儿的好处,比如帮他夺回封地,或者保他一条小命,那我们死得也算是个响。可现在呢?他人都没影儿了,我们在这儿搞‘集体殉职’,对他来说,除了能在逃亡路上听到一耳朵八卦,没有任何实际收益啊!这纯属无效投入,沉没成本!”

徐弱越说越激动,他指了指周围的师兄弟们,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:“更重要的是,您看看我们这个团队!您是CEO,我们这183号人,是墨家最核心的研发部、工程部加安保部!我们要是全折在这儿,就等于公司核心资产瞬间清零,直接破产倒闭了!墨家这个品牌,这个凝聚了创始人墨子心血的伟大事业,就要在我们手里彻底断根了啊!老板,三思啊!”

这番话,可谓是情理兼备,逻辑满分。它代表了所有正常人的思维,是典型的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的算计。在“生存”这个最高法则面前,任何虚无缥缈的承诺,都应该让路。换做任何一个理智的领导者,此刻都应该顺着这个台阶下,带着核心团队“战略性转进”,保留革命的火种。

然而,孟胜,不是一个普通的领导者。他是墨家巨子,一个活在自己精神世界里的理想主义“技术宅”。

他缓缓转过身,目光平静地扫过徐弱和众弟子,没有愤怒,也没有动摇,仿佛在阐述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。他的回答,同样被《吕氏春秋》一字不落地记载,成为千古绝唱。

孟胜开口了,语气沉稳得可怕:“不,你错了。”

他先是定义了自己与阳城君的关系,为自己的行为进行了“道义定性”:“吾于阳城君也,非师则友也,非友则臣也。” 意思是,我跟阳城君这关系,往轻了说是师生、是朋友,往重了说就是君臣。无论哪一种,都有一份沉甸甸的道义在里面,不是简单的“客户关系”。

紧接着,他抛出了自己那套惊世骇俗的“品牌价值理论”:

“不死,自今以来,求严师必不于墨者矣,求贤友必不于墨者矣,求良臣必不于墨者矣。”

这番话的潜台词,足以让所有现代市场总监汗颜:“今天我如果因为惜命而背信弃义,那我们墨家这个品牌的声誉就彻底破产了!从今往后,天下还有谁会请我们墨者当老师?(我们的教育培训业务就黄了);谁还敢跟我们墨者交朋友?(我们的高端社交圈就崩了);最重要的是,哪个国君、哪个贵族还敢把城池、身家性命托付给我们?(我们的核心安保业务就完蛋了)!”

“所以,这一死,表面上看是为阳城君,实际上,是为墨家这个金字招牌而死!这是一笔必须支付的、无比昂贵的‘品牌维护费’!死之,所以行墨者之义而继其业者也。(我们用死亡,来践行墨家的道义,并让后人能够继承我们的事业。)”

所有人都被这套“神逻辑”镇住了。但孟胜知道,光有理论还不够,他还得解决徐弱提出的最实际的问题——传承。于是,他抛出了自己的“后手”,一个早已安排妥当的“人事任命”:

“我将属钜子于宋之田襄子。田襄子,贤者也,何患墨者之绝世也?”

“至于公司的未来,你们更不用担心。我已经考察好了下一任CEO,就是宋国的田襄子。那是个德才兼备的贤人,我已经派人去办交接了。有他接盘,墨家这家百年老店,倒不了!”

至此,孟胜的逻辑闭环完美形成。从行为的道义性,到牺牲的品牌价值,再到组织的后续传承,他都给出了一个外人无法理解、但内部足以自洽的解释。他不是一时冲动,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,决定用一场极致的悲剧,来铸就一座永恒的信义丰碑。

城楼之上,死一般的寂静。实用主义的算盘,在理想主义的圣火面前,被烧成了灰烬。徐弱和弟子们不再争辩,他们被老师那套超越生死的逻辑彻底说服了。或者说,他们被那种纯粹到近乎疯狂的信念所震撼、所感染。

这场战国史上最奇特的“战略会议”结束了。没有投票,没有反对,只有一种决绝的、被催眠般的认同。孟胜用一套无懈可击的逻辑,说服了所有人陪他一起去死。

那么,接下来的问题,就变得异常简单了——怎么死?是以卵击石,还是集体自戕?这场注定载入史册的死亡仪式,将以何种方式拉开帷幕?

第三章:阳城绝唱:一百八十三人的集体奔赴

当孟胜那套“用生命做品牌推广”的逻辑在城楼上回响时,空气仿佛凝固了。实用主义的算盘被他一脚踢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、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。弟子们不再交头接耳,他们脸上的困惑与挣扎,已经悄然褪去,转变为一种被信念彻底浸染后的、决绝的肃穆。

这场“战略会议”的结局,比任何人的预想都来得更快,也更极端。而点燃这根引线的,正是刚刚还在苦口婆心计算“性价比”的首席弟子——徐弱。

在彻底理解了老师那超越生死的逻辑后,徐弱没有再多说一个字。他用行动,为这场辩论画上了最血腥、也最震撼的句号。《吕氏春秋》用一种冷静到可怕的笔触,记录下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:

“徐弱曰:‘若夫子之言,弱请先死以除路。’还殁头前于孟胜。”

让我们把镜头拉近,感受这其中的巨大张力。徐弱平静地对孟胜说:“老师,既然您的道理如此,那么,就请允许弟子先走一步,为您去黄泉路上扫清障碍吧。”

这话说得轻描淡写,仿佛不是去赴死,而是去为领导的下一场会议布置会场。说完,他没有丝毫犹豫,转身在孟胜面前,拔剑自刎。

这一剑,斩断了所有退路。

徐弱的死,不是一个莽夫的冲动,也不是一个懦夫的绝望。它是一种极致的“表态”,一个终极的“我懂了”。他用自己的生命,向所有在场的师兄弟们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:辩论已经结束,现在是执行命令的时刻。他这位公司的“CFO”,在认可了老板的“品牌战略”后,第一个将自己的全部身家——生命,投入到了这个项目中。

这堪称史上最硬核的“忠诚测试”,而徐弱,交出了一份满分答卷。

他的死,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,激起的却不是恐慌的涟漪,而是追随的狂潮。如果说之前弟子们心中还有一丝对死亡的本能畏惧,那么徐弱的鲜血,则彻底洗刷了这份畏惧,将其升华为一种神圣的使命感。他们不再是被动等待命运的羔羊,而是主动奔赴信仰的朝圣者。

接下来发生的事情,史书的记载惜字如金,却也因此更具力量:“孟胜死,弟子死之者百八十。”

孟胜死了,为他殉葬的弟子,有一百八十人。

史官没有兴趣去描绘那血肉横飞的场面。他们究竟是如何死的?是面对楚军发起了堂吉诃特式的、明知必败的冲锋,在壮烈的搏杀中流尽最后一滴血?还是在城破的前一刻,他们围在巨子的身边,如同举行一场庄严的仪式,一个接一个地平静赴死?

我们更倾向于后者。因为这更符合墨家那严密的组织性和高度的纪律性。这不像是一场混乱的战斗,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、献给“信义”二字的“行为艺术”。

我们可以想象那个场景:夕阳的余晖将阳城的城楼染成一片血红。孟胜,这位“技术宅”CEO,此刻宛如一位主祭,平静地看着他的弟子们。他们或许排着整齐的队列,眼神里没有恐惧,只有追随巨子的安宁。然后,在孟胜的带领下,他们用各自的方式,终结了自己的生命。

不多不少,一百八十名弟子,加上率先“探路”的徐弱,再加上巨子孟胜本人。这不是一场溃败,而是一次精准的、有组织的集体行动。其场面之悲壮,其纪律之严明,足以让城外的楚国大军都为之胆寒。他们或许攻下了一座空城,但他们面对的,是一百八十多具用生命捍卫了某种无形价值的、不屈的尸体。

这场集体死亡,是墨家“言必信,行必果”的终极实践。他们用一种最极端、最不计成本的方式,完成了一次震撼视听的“品牌展示”。这场展示会的主题,叫做“承诺的重量”。

然而,故事到这里,似乎已经落幕。主角与核心团队全部“下线”,阳城归于楚国,一切尘埃落定。但我们是否忽略了什么?

是的,孟胜在开启这场死亡仪式之前,还留下了一个“后手”,一个确保墨家这艘大船不会沉没的保险栓。他派出了两名信使,去执行一项关乎组织存续的绝密任务。

那么,这两位“天选打工人”,在亲眼目睹或预知了这场惨剧之后,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?他们是带着新生的希望远走高飞,还是会做出什么更令人意想不到的选择?这场血色绝唱,似乎还有一小段令人窒息的尾音,尚未奏响。

第四章:最后的信使与“不被听令”的新巨子

当阳城的城楼正被死亡的阴影一寸寸吞噬,变成一座为“信义”而建的血色墓碑时,有两名(一说三名)墨者,正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。他们是这场悲剧中的“幸存者”,也是整个墨家组织未来的“活备份”。

他们的任务,简单而又沉重:穿越楚国的封锁线,一路向北,抵达宋国,找到一位名叫田襄子的贤人,然后将墨家最高权力的信物和孟胜的遗命,亲手交给他。这不只是一次长途跋涉的信差任务,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“文明火种”传递。他们怀里揣着的,是整个墨家学派的未来。

我们可以想象他们的旅途。风餐露宿,日夜兼程。他们心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,反而充满了即将与恩师、同门天人永隔的巨大悲痛。每向北一步,就离阳城那场注定的死亡仪式远一步,这种撕裂感,足以让任何意志薄弱者崩溃。但他们是墨者,是纪律和信念锻造的特殊材料,悲伤不能阻止他们的脚步,因为他们身上,还扛着孟胜的最后一项命令。

历经千辛万苦,他们终于在宋国找到了田襄子。

田襄子,这位被孟胜在临终前远程认证的“贤者”,在当时的墨家社群中想必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地方领袖。当他看到风尘仆仆、眼含热泪的信使,接过那份象征着巨子权力的信物,听完阳城所发生的一切时,其内心的震撼与悲痛可想而知。

他接过的,不仅是一个组织的最高权力,更是一个滚烫的山芋,一个刚刚损失了CEO和近两百名核心骨干的、元气大伤的烂摊子。前任巨子用一场惊世骇俗的集体死亡为“品牌”做了最硬核的背书,现在,轮到他这位新任CEO来收拾残局,并思考如何带领这家“公司”走下去了。

悲痛之余,田襄子立刻进入了新巨子的角色。作为领导者,他的第一个决策,理性、果决,且充满了人性的光辉——保住眼前仅存的有生力量。他看着眼前这两位忠诚的信使,下达了他就任以来的第一道命令。

《吕氏春秋》对此的记载,充满了戏剧性的张力:“三人以致令于田襄子,欲反死孟胜于荆,田襄子止之曰:‘孟子已传钜子于我矣,当听。’”

让我们把这段古文,还原成当时那场令人瞠目结舌的对话:

信使们(交出信物,躬身行大礼后):“田巨子,孟胜老师的遗命已经传达。我等奉命前来,任务已毕,现当返回楚国,与老师、同门共赴黄泉,以全我等当初‘同生共死’的誓言。”

田襄子(大惊失色,急忙制止):“站住!你们这是做什么!孟胜先生已经将巨子之位传给了我,从现在起,我就是墨家的巨子!我的命令,你们理当听从!我命令你们,活下来,留在我身边,墨家的未来需要你们!”

这道命令,合情、合理、合法。于情,是对生命的珍视;于理,是为组织保存骨干;于法,他是新任巨子,拥有无可争议的最高指挥权。任何一个正常的下属,此刻都应该叩谢新老板的不杀之恩,然后留下来,为重建组织发光发热。

然而,接下来发生的事情,足以让所有现代企业的管理者们怀疑人生。这两位信使,面对新老板的“赦免令”,再次恭敬地一拜,然后,用一种平静而坚定的语气,拒绝了。

史书的记载是:“遂反死之。” (他们于是就回去赴死了。)

这四个字,背后是一套令人无法理解,却又无法辩驳的“程序正义”。在他们的认知里,他们的最高指令集,是由前任巨子孟胜写入的。那个指令包含两个步骤:第一,将巨子之位传给田襄子;第二,返回阳城,与巨子同死。

在他们看来,田襄子的新命令,与他们底层代码中早已固化的旧指令,发生了冲突。而他们选择执行的,是那个与他们有师徒之情、托付之义的、最初的命令。

这堪称是史上最令人无奈的“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”。田襄子这位新官上任的CEO,手握最高权力,却发现自己连两个下属的生命都留不住。他就像一个刚刚接管了服务器的系统管理员,眼睁睁地看着一段无法终止的旧脚本,正在执行着删除一切的指令,而他却无能为力。

这一幕,是墨家严密组织性的终极体现,也是其僵化死板的悲哀写照。它向田襄子,也向后世的所有人,展示了这个组织的恐怖之处:它的纪律,已经超越了对权力的服从,内化成了一种不可动摇的个人信仰。这种信仰,既是墨家强大的根源,似乎也预示了它未来无法适应变革的命运。

那么,当阳城的尘埃落定,当墨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向世界宣告了它的“信义”之后,这个学派的命运将会如何?这场惊天动地的殉道,究竟是为墨家换来了一座不朽的丰碑,还是一块沉重的墓碑?历史的滚滚车轮,又将如何评判这群可爱又可敬的“傻子”和“疯子”呢?

第五章:一座学派的墓碑,一曲人性的绝响

阳城的血,终会干涸。楚国的军队,最终会接收那座空无一人的城池。而孟胜与他一百八十三名弟子的故事,则会像一阵夹杂着血腥味的狂风,迅速席卷整个战国,成为各国酒馆里、朝堂上、学宫中,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头条新闻。

当尘埃落定,我们再来复盘这场堪称“史上最惨烈的企业事故”,会发现它留给后人的,是一对完全矛盾的评价。它既是墨家学派的一座沉重墓碑,也是人性光辉的一曲千古绝响。

首先,从最功利、最“理性”的角度来看,这无疑是一座墓碑。

孟胜的行为,如果放在现代,绝对是任何商学院都会反复剖析的“负面典型”。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:将个人信誉凌驾于组织存续之上。为了守住对一个“跑路客户”的“小信”,他亲手葬送了整个组织的“大信”——那就是对所有墨家弟子、对墨家学派未来的责任。

一百八十三名核心骨干,这几乎是墨家当时的“中央技术团队”和“核心管理层”。他们是战国时代最宝贵的“人力资源”,是墨家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根基。孟胜这一场决绝的“团建”,直接导致了墨家的人才梯队出现了毁灭性的断层。新任巨子田襄子接手的,是一个失去了大脑和中枢神经的庞大身躯,其重建难度,可想而知。

可以说,这次事件是墨家由盛转衰的一个重要节点。它以最极端的方式,消耗了学派最宝贵的有生力量,让这个曾经与儒家并称“显学”的伟大组织,在日后与其他学派的竞争中,显得力不从心。孟胜用一场悲壮的殉道,为墨家的棺材板,钉上了一颗无比坚固、也无比沉重的钉子。

然而,如果我们换一个镜头,从精神层面来看,这又是一曲永不磨灭的人性绝响。

孟胜之举,其价值恰恰在于它的“不功利”和“不理性”。在那个父子相残、兄弟阋墙、国与国之间毫无信义可言的战国时代,利益是唯一的驱动力,背叛是寻常的交际手段。在这样的大环境下,孟胜和他的弟子们,用一场整齐划一的死亡,向整个世界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呐喊:嘿!这个世界上,还有些东西,比活着更重要!

这个道理,连两千多年前的史官都看得明明白白。《吕氏春秋》的作者在记录完这个故事后,忍不住亲自下场,发表了一段堪称点睛之笔的评论:

“严罚厚赏,不足以致此。今世之言治,多以严罚厚赏,此上世之若客也。”

这段话,简直是跨越时空的吐槽,辛辣而精准。它的意思是:靠严酷的刑罚和丰厚的赏赐(也就是KPI考核和年终奖),是绝对不可能让员工做到这个地步的。现在社会上那些夸夸其谈讲管理的人,张口闭口就是胡萝卜加大棒,跟古代那些真正能凝聚人心的圣贤比起来,他们简直就像是来串门的客人一样,肤浅得很!

吕不韦的团队,用这段评论,将孟胜的行为,从“是否划算”的商业逻辑,提升到了“何为信仰”的哲学高度。他们告诉世人,孟胜所达成的,是所有帝王将相、所有管理者都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——让追随者不是因为畏惧或贪婪,而是因为发自内心的认同和信仰,去赴汤蹈火。

孟胜和他的弟子们,用一场看似愚蠢的死亡,将“士为知己者死”的侠义精神,将“一诺千金”的信用价值,推向了前无古人、后也难有来者的巅峰。他们的故事,不再是一个学派的悲剧,而是一个文化符号,深深地烙印在了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里。后世无数的侠客、义士,在他们面临生死抉择的关头,或许都会想起阳城城楼上那决绝的身影。

那么,孟胜究竟是傻子?疯子?还是我们早已无法理解的圣贤?

或许,答案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在两千多年前,曾有这样一群人,他们以一种近乎偏执的、不计成本的方式,活过,爱过,并为自己所信奉的道义,献出了全部的生命。

今天,当我们习惯于用“性价比”和“投资回报率”来衡量一切,当我们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反复算计时,再去回望阳城那一百八十四个“傻子”,心中是否会泛起一丝异样的波澜?他们的故事,就像一面古老而又澄澈的镜子,照见的,或许正是我们这个“聪明”时代,所丢失掉的、那份最宝贵的“傻气”。

xlhacoo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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