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策划了史上第一次“世界大战”,为何史书却不愿多写他一笔?
第一章:犀首——一个“非主流”名号的诞生与传说
在群星璀璨(或者说,人精扎堆)的战国纵横家中,公孙衍绝对算是个“非主流”。
他没有苏秦身挂六国相印、衣锦还乡时那般万人空巷的流量,也不像张仪凭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反复戏耍楚怀王,把“国际诈骗”玩成了行为艺术。公孙衍,这位“合纵”战略的创始人,他的出场,自带一种硬核而又神秘的气质。这份气质,首先就源于他那个响当当的绰号——“犀首”。
史书的笔墨,有时候小气得很。关于这位大人物的名号,太史公司马迁在《史记·张仪列传》中只是吝啬地给了一句:“犀首者,魏之阴晋人也,名衍。”(那个叫“犀首”的人,是魏国阴晋人,名叫衍。)
没了。
至于这绰号究竟是怎么来的,太史公仿佛觉得这是个不值一提的八卦,提笔就跳到了下一段。然而,正是这种“已阅,不予置评”的高冷态度,给后世留下了无穷的遐想空间。于是,一场跨越千年的“犀首”猜想大作战就此拉开序幕。
猜想一:官方认证的“技术职称”
第一种说法,比较“正经”。有学者考证,“犀首”可能是战国时期某个国家的官职名,大致相当于“禁军统领”或“精锐部队总指挥”之类的武职。如果此说成立,那“犀首”就不是江湖花名,而是官方盖章的“技术职称”。
这一下,公孙衍的“人设”立刻就丰满了。他不再是一个纯粹的“耍嘴皮子”的说客,而是一个从一线带兵打仗的军事主官转型搞外交的“技术流”大佬。这就像一位拿过“普利策奖”的战地记者,跑去当了电视台的首席评论员,他评论战争的时候,眉宇间都带着硝烟的味道。这个名号,是他资历和实力的最佳背书,是他走进各国宫廷时,一张无形却分量十足的名片。
猜想二:群众票选的“江湖花名”
第二种说法,则更具传奇色彩和“网感”。这一派认为,“犀首”源于公孙衍本人的外貌或性格特征。“犀”,象征着无坚不摧的锐利;“首”,自然是指首领或头脑。
我们可以尽情发挥想象力:或许,公孙衍先生天生异相,额头上有块骨头特别突出,状如犀角,充满了力量感;又或者,这纯粹是对他行事风格的精准概括——此人辩论,如犀牛冲锋,认准一个目标便一往无前,逻辑链条又尖又硬,能把对手的论点顶个对穿,让对方哑口无言,当场“社死”。
无论是哪一种,这个绰号都充满了画面感,活脱脱一个“硬汉”形象。它告诉我们,公孙衍的“纵横术”,走的不是油腔滑调的路子,而是势大力沉、一击致命的“重武器”风格。
两种猜想,一个指向他的过去(军功),一个指向他的现在(性格),但都共同塑造了一个“不好惹”的形象。而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,它并没有给我们标准答案,反而让我们在史料的缝隙中,窥见了一个更复杂、更多元的公孙衍。
如果说名号还只是个传说,那么公孙衍早年在秦国的履历,则为他的“硬核”形象提供了铁证,也为他的人生增添了一抹浓重的“反差萌”。
在那个“跳槽”比喝水还频繁的年代,公孙衍的职业生涯起点相当高——秦国。他并非一上来就从事外交工作,而是在秦惠文王时期,担任了“大良造”的显赫职位。
“大良造”是什么概念?这可不是什么管后勤造房子的工头,而是秦国商鞅变法后设立的最高军政长官,相当于“总理兼国防部长”,位高权重,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。一个魏国人,能在排外情绪相当严重的秦国混到这个位置,足见其能力之恐怖。
而他,也确实对得起这份薪水。公元前333年,公孙衍亲自挂帅,率领秦军向自己的母国魏国发动了猛烈进攻,一举拿下了魏国的河西战略要地。这一战,不仅为秦国东出函谷关扫清了一大障碍,也把曾经的霸主魏国打得元气大伤。
现在,请把“大良造公孙衍”和“纵横家犀首”这两个身份放在一起品一品,是不是有种奇妙的割裂感?
一个在战场上金戈铁马、杀伐决断的统帅,一个能为秦国开疆拓土的功勋猛将,后来居然摇身一变,成了靠口才和智谋在列国间穿针引线的“外交掮客”。这职业跨度之大,堪比一个外科手术主刀医生,突然改行去做了脱口秀演员。
然而,这正是理解公孙衍的关键。他的“反差萌”背后,是那个时代“士”阶层生存逻辑的体现。能文能武,能上能下,能屈能伸。更重要的是,这段辉煌的军事履历,成了他日后推行“合纵”战略最硬的底气。当他站在六国君主面前,大谈联合抗秦时,他可以底气十足地说:“各位,别以为我只会纸上谈兵。秦军的战法,我熟;秦国的野心,我懂。因为,我曾经就是他们最锋利的那把刀。现在,我来教你们如何抵挡这把刀。”
这段经历,让他与其他纯粹的说客划清了界限。他不是在贩卖一个虚无缥缈的理念,而是在分享一份基于实战经验的“内参报告”。
一个神秘的绰号,一段辉煌的战功,共同勾勒出公孙衍职业生涯的开篇。他如同一头真正的犀牛,既有坚硬的外壳(战功),又有锐利的尖角(智谋)。他的名字“衍”,意为延展、推广,仿佛预示了他一生都将致力于推广自己那宏大的“合纵”蓝图。他的绰号“犀首”,则定义了他实现这一蓝图的方式——刚猛、直接、一往无前。
然而,过刚者易折。犀牛的冲锋虽然势不可挡,但缺点是不会轻易转弯。那么,一个如此“硬核”、战功赫赫、深受秦王器重的大良造,为何会突然离开秦国,走上了一条与昔日东家为敌的道路呢?究竟是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“办公室政治”,能让这头战国职场的“巨犀”黯然离场?这背后,又隐藏着怎样令人啼笑皆非的人性博弈?
第二章:“被泄密”引发的职场血案——公孙衍与秦国的“分手”往事
在任何一个组织里,当一个员工的KPI(业绩)持续爆表,能力圈覆盖了军事和管理两大核心领域,并且深得大老板(秦惠文王)的赏识时,他的下一步,通常就是晋升为CEO(相国)。当时,所有人都认为,公孙衍的“封相”之路,只差一个正式的红头文件。
大老板秦王自己,显然也是这么想的。
在一个月黑风高……哦不,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,秦王把公孙衍叫到自己的“私密会客室”,进行了一场推心置腹的“一对一”面谈。气氛友好而热烈,秦王拍着公孙衍的肩膀,用一种“我看好你哦”的语气,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承诺。
这段对话,我们可以称之为“战国职场最具杀伤力的准offer”。史书上没有记录公孙衍当时的表情,但我们不难想象,这位在战场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硬汉,内心恐怕早已是心花怒放、弹冠相庆。他可能已经开始盘算着封相之后,如何施展拳脚,带领秦国这家“创业公司”一统天下,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。
然而,他忽略了战国职场第一天条:秘密,尤其是来自老板的秘密,是带毒的蜜糖。在你真正吃到嘴里之前,舔一下都可能要了你的命。
就在公孙衍憧憬着未来的时候,一场针对他的“职场血案”正在悄然酝酿。而操盘手,是他的同事,时任秦国重臣的甘茂。
甘茂,是战国职场上另一种典型的“人精”。如果说公孙衍是那种靠业绩说话的“技术大神”,那么甘茂就是深谙办公室政治、精通人情世故的“关系大师”。他敏锐地察觉到,自己的地位正受到公孙衍的严重威胁。
机会很快就来了。《战国策·秦策二·甘茂相秦》以一种近乎直播的方式,记录下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:
“秦王爱公孙衍,与之间有所立。因自谓之曰:‘寡人且相子。’甘茂之吏道而闻之,以告甘茂。”
翻译成大白话就是:秦王特别喜欢公孙衍,私下里跟他有了约定,亲口对他说:“我准备让你当相国啦!”结果,甘茂手下的一个“小秘书”在走廊上“碰巧”听到了这番话,赶紧跑去向自己的领导汇报。
接下来,甘茂的操作,堪称“教科书级别的职场权斗”。
他没有选择去跟公孙衍撕破脸,也没有去跟老板抱怨,而是直接上演了一出“高级黑”。他立刻跑到秦王面前,不等秦王开口,先是“扑通”一声行了个大礼,满脸堆笑地开始“祝贺”。
“甘茂因入见王曰:‘王得贤相,敢再拜贺。’”
秦王当时就懵了,一脸错愕地看着甘茂:“寡人托国于子,焉更得贤相?”(我把国家大事都托付给你了,哪里又找到了什么新的贤相?)
这句反问,信息量巨大。它表明秦王此刻还想维持表面的和谐,或者说,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
而甘茂等的,就是这句话。他图穷匕见,抛出了致命一击:
“对曰:‘王且相犀首。’王曰:‘子焉闻之?’对曰:‘犀首告臣。’”
甘茂回答:“大王您这不是准备让犀首当相国了嘛。”秦王心头一紧,立刻追问:“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甘茂不慌不忙,眼睛都不眨一下,直接“甩锅”:“是犀首亲口告诉我的呀。”
“犀首告臣”——这四个字,字字诛心。
它瞬间将事件的性质从“机密泄露”升级为了“当事人主动邀功炫耀”。在任何一个上位者看来,这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。这意味着公孙衍不仅嘴巴不严,而且急不可耐,甚至有拿老板的许诺来为自己造势、逼宫的嫌疑。
秦王的反应,完全在甘茂的预料之中:“王怒于犀首之泄也,乃逐之。”(秦王因为犀首泄露了秘密而勃然大怒,于是就把他驱逐了。)
一场即将到手的封相大典,就这样变成了一场扫地出门的闹剧。公孙衍的人生,从“准CEO”的巅峰,瞬间跌落到“被开除”的谷底。整个过程快得让他可能连一份申辩状都来不及写。
那么,我们不妨以“案发现场”的逻辑,来复盘一下这场泄密事件的“罗生门”:
- 嫌疑人一:公孙衍自己。 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太过兴奋,私下里跟关系好的人透了口风,结果一传十、十传百,最终传到了甘茂耳朵里?完全有可能。这恰恰暴露了他性格中“硬核”有余而“权谋”不足的短板。一个习惯了在战场上直来直去的人,很可能玩不转宫廷里这种九曲十八弯的“心眼儿”。
- 嫌疑人二:甘茂团队。 更有可能的是,这是一场由甘茂精心策划的阴谋。什么“小吏道而闻之”,实在是太巧了。更大的可能是,甘茂早就安插了眼线,或者授意手下人去刻意打探。而最后那句“犀首告臣”,则极有可能是彻头彻尾的栽赃陷害。
- 嫌疑人三:秦王本人。 这是最腹黑的一种猜测。有没有可能,秦王说那句话,本身就是一种试探?他想看看公孙衍这位战功赫赫的“外来户”,在巨大的荣誉面前,能否保持清醒和低调。或者,他早已觉得公孙衍功高震主,正愁找不到理由敲打他,于是顺水推舟,借着甘茂的“举报”,名正言顺地将其“拿下”。
历史没有留下确凿的证据,但这桩“悬案”本身,就是对战国职场生态最生动的描绘。它充满了人性的虚荣、嫉妒、猜忌与权谋的冰冷。
公孙衍与秦国的这次“分手”,堪称惨烈。他不是败给了战场上的敌人,而是败给了办公室里的“同事”。他用自己的惨痛经历,为后世所有“打工人”上了一堂价值连城的课:在权力场中,你的功劳簿,有时候也会变成你的催命符;老板的许诺,在没有兑现之前,永远只是一个美丽的“泡影”。
这头习惯了横冲直撞的“犀牛”,第一次尝到了被“软刀子”割伤的滋味。他被驱逐出秦国,带着满腔的愤怒、不甘与委屈。对于一个正值当打之年的政治明星而言,这无疑是灭顶之灾。
然而,历史的有趣之处就在于它的不可预测性。这次看似毁灭性的打击,真的会是公孙衍职业生涯的终点吗?或者说,当一扇门被关上时,他是否会亲手推开一扇窗,窗外是一个更加波澜壮阔的全新世界?一个被当时最强的“公司”扫地出门的前“高管”,接下来会做什么?是就此沉沦,还是会酝酿一场惊天动地的“复仇”?
一场由“合纵”引发的天下大戏,即将拉开帷幕。
第三章:五国相王——一场战国版的“朋友圈”拉群与“身份”认证
被秦国“优化”掉的公孙衍,并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。对于一个顶级的人才而言,失业只是暂时的,因为整个天下都是他的猎场。他带着秦国支付的“沉重学费”,回到了自己的母国——那个曾被他亲手击败的魏国。此刻的他,身份从“秦国打工皇帝”变成了“海归精英”,自带一种危险而又迷人的光环。
回到魏国的公孙衍,没有急于求官,他敏锐地洞察到,当时国际格局的核心痛点:天下苦“秦、齐”久矣!
当时的“国际社会”,鄙视链清晰可见。秦国、齐国,甚至南方的楚国,早就称王,是食物链顶端的“超级大国”。而魏、韩、赵、燕这些国家,还停留在“侯爵”级别,名义上低人一等。这就好比在一个高端商务派对上,秦、齐是手持VIP黑卡的顶级会员,而其他国家只是拿着普通入场券的嘉宾,见了面腰杆都直不起来。
公孙衍想:要对抗强权,首先得解决“心态”问题。你们这群“侯”,一个个心理上就矮了半截,怎么跟人家“王”斗?于是,一个在当时看来惊世骇俗、足以引爆舆论的计划,在他脑中成型了。
这个计划,史称“五国相王”。
公元前323年,公孙衍开始了他的“创业路演”。他穿梭于魏、韩、赵、燕、中山(一个常被忽略的“小强”)之间,游说的核心思想翻译成今天的话就是:
“各位老板,别再自称‘侯总’了,格局要打开!咱们今天就搞个集体‘身份认证’,都升级成‘王董’!咱们自己拉个‘高端微信群’,我,公孙衍,来当群主。以后咱们群里平起平坐,互相@,共同抵制秦、齐那两个‘霸道总裁’的垄断!”
这在当时,无异于一场政治上的大地震。它不是军事行动,却比军事行动更具颠覆性。它直接挑战了周天子建立的旧有礼法秩序,更是对秦、齐两国霸权地位的公然“碰瓷”。这背后,是公孙衍对人性中“名分”与“尊严”需求的深刻洞察。他知道,一个响亮的、平等的名号,是团结这群各怀鬼胎的“小伙伴”最好的粘合剂。
当然,光有宏大的口号是不够的,你得有让人信服的“方法论”。公孙衍之所以能成功,是因为他不仅是个战略家,更是一个顶级的“人性操控师”。他深知,说服君主这种“高风险客户”,不能光讲大道理,得用点“套路”。
在《战国策·魏策一》中,就记载了一段堪称“古代PUA话术”的经典案例,完美展示了公孙衍的说服技巧。当时,他想联合齐、魏两国去攻打赵国,但两国国君都犹豫不决。他的搭档田盼是个老实人,直接跟老板们分析说这事儿有风险,结果差点把项目搞黄。
公孙衍见状,把田盼拉到一边,进行了一场“职场小课堂”:
“犀首曰:‘公之不慧也。夫二君者,固已不欲矣。今公又言有难以惧之,是赵不伐而二士之谋困也。’”
他劈头盖脸就说:“老田啊,你这就不够聪明了!那两位老板本来心里就打退堂鼓,你还跟他们强调困难,这不是吓唬他们吗?这么搞下去,赵国打不成,咱俩的计划也得泡汤!”
接着,他传授了核心秘诀:
“且公直言易而事已去矣。夫难搆而兵结,田侯、梁君见其危,又安敢释卒不我予乎?”
这话堪称“沉没成本”理论的千古绝唱,意思是:“你就直接跟他们说,这事儿‘简单得很’,先把项目启动了再说!等到仗打起来,军队都集结了,他们看到箭在弦上、不得不发,投入了这么多资源,还敢中途撤资、不给咱们兵吗?”
结果,田盼茅塞顿开,照方抓药,果然成功说服了两国国君,最终大败赵军。
看,这就是公孙衍的厉害之处。他策划“五国相王”时,用的也是同样的逻辑。他向各国君主兜售的,不是一场充满风险的战争,而是一顶诱人的、几乎“零成本”的王冠。谁不想当王呢?先戴上再说!一旦戴上了王冠,你就进入了他布下的“局”。你享受了“王”的尊荣,就必须承担“王”的责任,你就被无形地绑在了“反秦”这辆战车上。
“五国相王”的成功,让公孙衍一战封神。他从一个被秦国驱逐的“失败者”,一跃成为可以搅动天下格局的“棋手”。他不仅为自己赢得了魏国相印,更重要的是,他开创了“合纵”这一全新的战略思想,为饱受强秦欺压的山东六国,提供了一套切实可行的“抱团取暖”方案。
公孙衍用一场精彩的“王者归来”,完美诠释了什么叫“此处不留爷,自有留爷处;处处不留爷,爷就自己创一处”。他将个人职业生涯的危机,成功转化为了改变国际政治格局的契机。他没有沉湎于被秦国抛弃的怨恨,而是站在了秦国的对立面,用自己的智慧和手腕,硬生生造出了一个能与秦国抗衡的“朋友圈”。
然而,力的作用是相互的。当公孙衍成功点燃了“合纵”这把火,并为自己赢得了“合纵派掌门人”的江湖地位时,他也为自己催生出了一生中最强大的宿敌。秦国,这个被他激怒的庞然大物,为了应对这个新崛起的“反秦联盟”,也迫切需要一位能与之抗衡的顶级战略家。
于是,在历史的另一个角落,一个名叫张仪的人,带着他那条据说能颠倒黑白的舌头,正准备登上历史舞台。当“合纵”的创始人,遇上了“连横”的祖师爷,一场关乎天下命运的“神仙打架”即将上演。这,又将是怎样一番龙争虎斗呢?
第四章:一生之敌——当“合纵派”掌门人遇上“连横派”祖师爷
历史,总喜欢为英雄安排宿敌。这仿佛是一种恶趣味的“平衡机制”,既是为了增加故事的戏剧性,也是为了让主角在与对手的缠斗中,更深刻地映照出自身的伟大或悲凉。对于公孙衍而言,他命中注定的那个“一生之敌”,名叫张仪。
如果说公孙衍是战国纵横家里的“硬核实力派”,那么张仪,就是不折不扣的“无底线技术流”。
在张仪的“人设”里,你找不到任何与“武将”“战功”相关的标签。他的全部资产,就是他那条舌头。关于这条舌头的价值,《史记·张仪列传》里有个著名的故事:早年张仪穷困潦倒,跟着楚国相国混饭吃,结果相国丢了一块玉璧,大家一致认为“张仪贫无行,必此盗相君之璧”,(张仪这小子又穷又没品,肯定是他偷的),于是把他抓起来打了几百鞭子。被打得半死的张仪回到家,他妻子哭着说:“你要是不读书、不搞什么游说,哪会受这种罪啊!”
张仪却挣扎着问了一句足以载入史册的话:“视吾舌尚在不?”(你看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?)
他妻子又好气又好笑地说:“舌在也。”(舌头还在。)
张仪这才放下心来,长舒一口气:“足矣。”(那TM就够了!)
这段对话,是张仪对自己核心竞争力最精准的定位。只要舌头还在,他就有翻盘的本钱。而秦国,在见识了公孙衍“五国相王”的巨大威胁后,急需一个能精准“反制”的武器。于是,他们找到了张仪。一场“合纵”与“连横”的世纪对决,就此拉开序幕。
我们可以用一个商业模型来理解他们俩的战略:
- 公孙衍的“合纵”:这是一种“集团公司”或“加盟连锁”模式。他试图将六个实力较弱的“分公司”(六国)联合起来,共享资源,一致对外,形成一个足以抗衡行业巨头(秦国)的商业联盟。这个模式的优点是,一旦成功,规模效应巨大。但它的致命缺点是:对各分公司的“忠诚度”和“格局”要求极高,需要大家为了长远利益,牺牲眼前的部分小利。
- 张仪的“连横”:这是一种“精准营销”或“连环诈骗”模式。他从不试图说服所有人,他的策略是“事一强以攻众弱”,即拉拢一个次强国,去瓦解那个脆弱的联盟。他会单独找到联盟中的某个成员,私下里许以重利(比如割地、通婚、送美女),诱使其“退群单飞”。他的目标,就是让那个“集团公司”内部,永远充满猜忌和背叛。
这两种思想的交锋,不是在辩论会上,而是在真实的国际政治博弈中。当公孙衍在魏国担任相国,积极推行他的“合纵”大业时,张仪作为秦国派来的“首席拆迁专家”,也来到了魏国。
两人的第一次正面交锋,就充满了戏剧性。《战国策·齐策二》中记载,当时公孙衍正代表魏国(梁)与楚国在承匡交战,结果不幸战败。张仪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,跑到魏王面前说风凉话:“大王啊,您看,就是因为不听我的话,才让国家陷入了危险的境地!”(“不用臣言以危国。”)
结果,被一场败仗搞得心烦意乱的魏王,居然真的“因相仪”,罢免了公孙衍,转而任命张仪为相。
这次换相,是“连横”对“合纵”的一次重大胜利。它暴露了“合纵”模式最脆弱的一环:君主。君主们往往更关心眼前的胜败得失,而不是长远的战略安危。一场战败,足以让他们对“合纵”的信心产生动摇,而张仪所提供的“与秦国和好”的选项,就像一剂看似能立刻止痛的“鸦片”,充满了诱惑。
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这两位“掌门人”隔空喊话的场景,那一定是火花四溅:
张仪可能会带着一丝轻蔑的微笑,对公孙衍说:“犀首啊,你那个联盟,不过是把六只鸡用一根草绳绑在一起,看起来人多势众,其实只要秦国在地上撒一把米,它们自己就会为了抢食而互相啄得头破血流。你这是在‘缚鸡’,不是合纵!”
而公孙衍则会用他那犀利的眼神,回敬道:“张仪,你卖的不是和平,是毒药!你教唆各国君主‘以地事秦,譬如抱薪救火,薪不尽,火不灭’。今日割五城,明日割十城,换来一夜安寝。等到他们的国土都被蚕食干净,秦国这头猛虎吃饱喝足,下一个撕咬的,就是你这个曾经帮它递上餐盘的人!”
这场争论,没有对错,只有立场。它深刻地揭示了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永恒冲突。
公孙衍的悲剧在于,他的宏大战略,要求他的盟友们都必须是具备长远眼光、敢于牺牲的政治家。而张仪的成功则在于,他只需要他的目标客户们是“人”就够了——是人,就会有贪婪、恐惧和短视。张仪从不需要去提升人性,他只需要精准地利用人性。
公孙衍终于遇到了他命中注定的对手。这个对手不像战场上的敌人那样有形,他更像一种无孔不入的病毒,专门侵蚀“合纵”联盟最核心的部件——信任。张仪的出现,让公孙衍清醒地认识到,他要对抗的,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秦国,更是六国君主内心深处那无法根除的自私与懦弱。
“合纵”的大旗虽然已经立起,但内部的裂痕也已清晰可见。那么,当公孙衍倾尽心血,好不容易将这个看似强大、实则脆弱的联盟拼凑起来,真正向秦国发起总攻时,又会发生怎样一番令人啼笑皆非、扼腕叹息的故事?
那函谷关的雄伟城楼,即将见证一场史上第一次“世界大战”的开幕,以及它那早已注定的、荒诞而悲凉的结局。
第五章:函谷关下的眼泪——史上第一次“世界大战”为何惨淡收场?
公元前318年,对于整个战国时代而言,都是一个值得被浓墨重彩记录的年份。这一年,在公孙衍的不懈努力下,他职业生涯的巅峰之作——五国联军伐秦,正式拉开帷幕。
这堪称是战国版的“复仇者联盟”第一次集结。魏、赵、韩、燕、楚五大国,共同组成了一支号称百万的联军,车辚辚,马萧萧,旌旗蔽日,剑指函谷关。公孙衍,作为这次行动的总策划和总协调人,站在联军阵前,望着眼前这支“史上最强阵容”,心中想必是百感交集。他多年的奔走呼号,终于换来了这撼天动地的场面。
然而,公孙衍很快就会发现,当“CEO”和当“盟主”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。管理一个公司,你靠的是制度和权威;而管理一个联盟,你靠的,只能是盟友们的“良心”和“自觉”。不幸的是,在战国时代,“良心”这东西,往往比黄金还稀有。
这场本该气壮山河的远征,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荒诞的“BUG”。
BUG之一:有名无实的“总司令”
为了让这次出征显得更“高大上”,联盟共同推举了实力最强的楚怀王担任“纵长”,也就是名义上的联军总司令。这个安排,在政治上无懈可击,但在实际操作中,却成了一个巨大的“坑”。
楚怀王,这位在历史上以“耳根子软”和“政治智商常年不在线”而闻名的君主,对于“总司令”这个头衔,更多的是享受其带来的虚荣,而非承担其应尽的责任。《史记·楚世家》等史料中虽未详细记载,但结合后续发展可以合理推断,楚军在整个伐秦过程中,基本处于“出工不出力”的“摸鱼”状态。他们可能压根就没挪窝,或者只是在边境线上象征性地“武装游行”了一圈,就鸣金收兵,回家吃饭了。
这就好比一场关键的球赛,队长自己躲在休息室里喝茶,指望队员们去场上拼命。这仗,还怎么打?
BUG之二:无处不在的“猪队友”
除了一个“神隐”的总司令,公孙衍还要面对一群各怀鬼胎的“盟友”。
联军虽然号称五国,但真正出兵抵达前线的,主要是三晋——魏、赵、韩。燕国地处偏远,大概是派了个“使节团”来精神上支持一下。而最关键的楚国选择“划水”,直接导致联军的战斗力大打折扣。
更要命的是,那个无处不在的“一生之敌”张仪,此刻正在秦国后方,疯狂地进行着他的“电话营销”。我们可以想象,无数的信使带着秦国的重金和美女,奔赴各国宫廷。张仪的说辞无非是那几套:“楚王啊,您别真打啊,打赢了好处还不是魏国拿大头?您按兵不动,我秦国回头给您割块地。”“韩王啊,您离秦国最近,真打起来您就是炮灰,不如……”
这种无孔不入的离间计,极大地动摇了联军本就脆弱的军心。前线的士兵还在浴血奋战,后方的君主们可能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“卖队友”了。
BUG之三:固若金汤的“硬件”差距
即便没有内鬼,联军要攻克的,也是当时世界上最坚固的防线——函谷关。
函谷关,地势险要,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。更何况,镇守关内的是经历了商鞅变法、战斗力爆表的秦国虎狼之师。秦军以逸待劳,士气高昂,而联军则是千里奔袭,师老兵疲,后勤补给线拉得老长。
这场战争,从一开始,就是一场“攻坚战”对“保卫战”的不对称打击。
最终的结果,毫无悬念。据《史记·秦本纪》记载:“(秦惠文王)七年,与韩、赵、魏、燕、楚攻秦,秦击败我师于修鱼。”联军在函谷关下与秦军主力展开激战,结果大败而归,被斩首八万余人,主将申差被俘。
史书的记载冰冷而简短,但我们可以想象,当兵败的消息传来,当看着残兵败将如潮水般退去,公孙衍站在函谷关的寒风中,会是怎样的心情。那滴下的眼泪,是为一个伟大梦想的破灭而流,是为一个看似完美的计划,却最终败给了人性的自私与脆弱而流。
他就像一个顶级的程序员,写出了一套堪称完美的“操作系统”(合纵),但这套系统对“硬件”(盟友)的要求太高,结果装在一群“老爷机”上,频繁死机,最终导致整个项目崩溃。
函谷关下的惨败,是公孙衍职业生涯中最沉重的一次打击。它用血淋淋的事实证明了一个道理:在政治中,1+1+1+1+1,未必等于5,甚至可能等于0,甚至是负数。
“合纵”这面大旗,第一次被现实的狂风吹得摇摇欲坠。公孙衍的失败,不是战略的失败,而是人性的失败。他高估了盟友的格局,低估了秦国的强大,更低估了张仪那种“不讲武德”的打法所带来的破坏力。
那么,经历了如此惨痛的失败之后,这头“犀牛”会被彻底击垮吗?他的“合纵”梦想,是否就此画上了句号?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,有时候,一个人的价值,恰恰是在他“失败”之后,才真正显现出来。一个“失败”的公孙衍,又将如何定义他自己,以及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呢?
他的故事,还远未结束。
第六章:尾声,亦是序章——一个“失败者”如何定义了时代?
函谷关下的尘埃落定,五国联军的“史上最大规模跨国项目路演”,最终以一场惨烈的“熔断”收场。从世俗的眼光来看,公孙衍无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。
他被秦国驱逐,是职场上的失败者;他主导的伐秦之战,损兵折将,是军事上的失败者;他苦心经营的“合纵”联盟,被张仪三言两语就搅得离心离德,是政治上的失败者。史书上关于他的记载,在这次惨败之后,也渐渐变得稀疏,仿佛历史的聚光灯,已经从这位曾经的“顶流”身上移开。
然而,如果我们把镜头拉远,用一种更宏大的“上帝视角”来审视这段历史,就会得出一个截然相反的结论:公孙衍,正是以他“失败”的姿态,深刻地定义了其后近一个世纪的战国格局。
首先,他是一个伟大的“问题提出者”。在公孙衍之前,山东六国面对强秦的崛起,大多是各自为战,被动挨打。他们就像一群不知道自己病在哪里的病人,头痛医头,脚痛医脚。而公孙衍,是第一个站出来,清晰地喊出“天下之患,在于秦也”的“吹哨人”。他不仅指出了病根,还开出了一张名为“合纵”的药方。这张药方虽然第一次服用时产生了严重的“副作用”,但它却为后世所有“抗秦人士”提供了一套完整的理论框架和行动纲领。
他就像那个发明了第一套“合纵开源操作系统”的程序员。虽然第一个版本漏洞百出,兼容性极差,运行起来卡顿无比,最终导致系统崩溃。但是,他创造了这个“系统”本身!他让后来者(如苏秦、信陵君)明白,原来除了向强权(秦国)屈服,还有第二种选择。他们可以在合纵操作系统的基础上,不断地打补丁、做优化,推出2.0、3.0版本,继续与秦国抗争。
其次,他以一己之力,催生出了自己最强大的对手,从而定义了整个时代的“主旋律”。在公孙衍的“合纵”大旗竖起来之前,秦国的外交策略相对简单粗暴。但正是因为公孙衍的巨大威胁,才迫使秦国必须找到一个能在“软件层面”与之抗衡的天才。于是,张仪和他的“连横”学说,才被推到了历史的前台。
《史记·张仪列传》中明确记载,秦惠王派遣张仪出使各国的核心目的,就是“以破纵约”(为了破坏合纵的盟约)。这说明,张仪的整个职业生涯,都是围绕着“反制公孙衍”这个核心KPI展开的。
公孙衍与张仪,就像一对相生相克的“瑜亮”。他们共同将战国时代的战争,从单纯的“兵对兵,将对将”的物理层面,升级到了“战略对战略,思想对思想”的认知层面。“合纵”与“连横”的交锋,成为了其后数十年间国际关系舞台上最核心、最精彩的主题。公孙衍,正是这场大戏的开创者和定义者。他用自己的行动,逼着对手不得不变得和自己一样“聪明”。
最后,他的“失败”,恰恰是对那个时代最深刻的诊断。函谷关下的眼泪,与其说是公孙衍一人的悲剧,不如说是山东六国集体上演的一出人性悲喜剧。他的失败,如同一面高清的照妖镜,照出了六国君主们根深蒂固的短视、自私与懦弱。他们渴望联合带来的安全感,却又不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;他们羡慕“王”的尊号,却又承担不起“王”的责任。
公孙衍的悲壮冲锋,证明了在那个丛林法则至上的时代,没有铁血的纪律和统一的意志,任何看似美好的“联盟”,都不过是一盘散沙,风一吹就散了。这个教训,比任何一次胜利都来得深刻。
公孙衍的故事,到这里似乎已经讲完。他没有像苏秦那样身挂六国相印(虽然苏秦的这段经历在史学界存疑),也没有像张仪那样反复戏耍诸侯,功成名就。他的人生,充满了高光与低谷的巨大反差,最终以一种近乎“悲情英雄”的姿态,淡出了历史的中心。
但是,一个人的成功,究竟是由他是否达成了最终目的来衡量,还是由他所开创的格局、所提出的问题来定义?
公孙衍没有能阻止秦国统一的步伐,但他提出的“合纵”思想,却像一颗顽强的种子,在历史的土壤中生根发芽,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。他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,为那个即将被强权吞噬的旧世界,注入了最后一丝反抗的活力。
他是一头孤独的犀牛,用一次悲壮的冲锋,为身后一个世纪的合纵连横,划定了战场。他的名号,他的传说,他那硬核而又略带悲凉的一生,本身就是对那个风云激荡的大时代,最生动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