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子熬鸡汤,荀子喂砒霜:一个“性恶论”者的硬核人生
引言:一个被“误解”的直男
在诸子百家的璀璨星河中,荀子或许是最“憋屈”的一位。他明明是根正苗红的儒家传人,却被后世,尤其是宋朝理学家们,几乎要开除“儒籍” ;他提出了深刻影响后世的“性恶论”,却总被简单粗暴地理解为“人性本坏”的悲观主义者 ;他教出了两位足以改变中国历史进程的顶级学生——李斯和韩非,但这俩“得意门生”却成了法家的扛把子,让他背上了“为暴秦培养爪牙”的黑锅。
本故事将拨开历史的迷雾,用幽默的笔触和扎实的史料,还原一个真实的、矛盾的、可爱的、可敬的荀子。他的一生,就是一场与天斗、与人斗、与自己学生斗,甚至与儒家“自己人”斗的“抬杠”史诗。
第一章:人性本“恶”?—— 一场引爆思想界的“反向操作”
战国时代的思想界,好比一个巨大的线上论坛,各路大V纷纷开贴立说,粉丝无数。其中,儒家学派的“孟子”板块,长期占据着“心灵鸡汤”区的热门榜首。孟老夫子那套“性善论”,如同一碗温润滋补的鸡汤,告诉天下所有人:“别担心,咱们打娘胎里出来,就自带了‘仁义礼智’四个善良的火种,只要好好呵护,人人皆可为尧舜。”这话说得,多暖心,多治愈,简直是乱世里的一股清流,给足了大家面子。
然而,就在这片“你好我好大家好”的和谐氛围中,一个ID名为“荀况”的用户,横空出世,直接在论坛最显眼的位置,发了一篇标题堪称“引战帖”的雄文。他没有长篇大论的铺垫,开篇就是一句石破天惊的暴论:
“人之性恶,其善者伪也。”(《荀子·性恶》)
翻译成大白话就是:“各位,恕我直言,在座的各位,刚出生的‘原厂设置’都是‘恶’的,你们现在看起来人模人样,全靠后天‘伪’(人为努力)的功劳。”
此言一出,四座皆惊。这不啻于在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聚会上,有人突然站起来,指着所有人说:“别装了,我知道你们小时候都尿过床,还抢过邻居小孩的糖!”这简直是公开“掀桌子”,是对当时儒家“政治正确”的一次赤裸裸的“反向操作”。一时间,无数“差评”和“板砖”向荀子飞来。孟子的粉丝团更是义愤填膺:“我们家哥哥明明说人性是善良的小火苗,你凭什么说是熊熊燃烧的欲望之火?”
面对漫天质疑,荀子淡定地推了推眼镜(如果他有的话),开始了他的“产品说明书”式解读。他首先澄清,他说的这个“恶”,并非指道德败坏、无恶不作的“恶魔”,而更接近于一种“未校准”或“原始”的状态——即未经规训的、混乱的、趋利避害的本能。他举例说:
“今人之性,生而有好利焉,顺是,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;生而有疾恶焉,顺是,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;生而有耳目之欲,有好声色焉,顺是,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。”(《荀子·性恶》)
这段话的意思是,人的天性,就是一生下来就喜欢利益,顺着这个天性发展,争抢就出现了,谦让就消失了;一生下来就有嫉妒憎恶之心,顺着它发展,残害就出现了,忠信就消失了;一生下来就有声色的欲望,顺着它发展,淫乱就出现了,礼义规矩就消失了。
看,荀子压根没说人天生就是杀人犯,他只是指出了一个朴素的、甚至有点萌的事实:一个婴儿,饿了就会哭闹着要奶吃,绝不会先考虑妈妈是不是在忙;一个孩童,看到喜欢的玩具就想据为己有,绝不会先想到要不要“孔融让梨”。这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欲望和冲动,就是荀子所定义的“恶”——它是人性这块“毛坯”材料,粗糙、直接,甚至有点自私。如果放任不管,社会必然会陷入“争夺”“残贼”“淫乱”的混乱状态。
如果说孟子像一位温柔的园丁,坚信每一颗人性种子都是向日葵,只需阳光雨露就能向善生长;那么荀子就是一位严肃的工程师,他拿着设计图纸,审视着“人性”这块坑坑洼洼的原材料,眉头紧锁地指出:“这材料不行,瑕疵太多,必须经过切、磋、琢、磨,才能成为一件合格的‘产品’。”
而这套“加工工序”,就是他理论中另一个被严重误解的词——“伪”。在现代汉语里,“伪”是个十足的贬义词,代表着虚伪、造假。但在先秦古文中,“伪”通“为”,是“人为”的意思,代表着后天的努力、学习和创造。荀子提出“化性起伪”,就是要用后天的人为努力(教育、礼法、制度),去“化”掉(改造)天生的“性”(本能欲望),从而“起”(建立)“伪”(善的品行和社会秩序)。这非但不是悲观,反而是一种“人定胜天”式的、“硬核”的乐观主义!
所以,荀子的逻辑链条是这样的:正因为人性这块“毛坯”有天然的缺陷(性恶),所以后天的“打磨”和“学习”才显得至关重要。这完美地解释了他为何在另一篇传世名作《劝学》中,开篇就疾呼:“学不可以已。”(学习是不可以停止的。)因为不学习,不接受礼法的规训,人就只能永远停留在那个被本能欲望支配的“恶”的初始阶段。
归根结底,荀子的“性恶论”,并非对人性的绝望宣判,而是一份极其清醒的“风险提示书”和一份极其严格的“成长计划书”。他用一种“丑话说在前面”的耿直,剥开了温情脉脉的人性面纱,直面其中潜藏的混乱与欲望。他不像孟子那样给人以希望,而是直接给人布置了一大堆“作业”——学习、修身、守礼。这套理论,不讨喜,不暖心,甚至有点“冒犯”,但它却像一剂猛药,直指乱世的病根。
那么,问题来了:一个敢于如此“冒犯”主流思想、不给天下人留情面的“直男”,是如何在那个极其讲究人际关系和学术圈子的时代,混得风生水起,甚至三度登上战国最高学府——稷下学宫“校长”宝座的呢?他这套“不讨喜”的理论,又是如何在唇枪舌剑的百家争鸣中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的?
第二章:稷下学宫“三进宫”—— 我,荀子,最强“校长”!
在战国这口群雄逐鹿、战火纷飞的大锅里,却有一个地方堪称世外桃源,那就是齐国的稷下学宫。你可别把它想象成什么清幽的书院,它更像是集“国家级智库、博士后流动站、皇家辩论俱乐部”于一体的超级机构。在这里,国家财政供养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数千名学者,他们不用上朝,不用打卡,唯一的KPI就是——思想碰撞,俗称“吵架”。
这里的学术生态,堪称“神仙打架”现场。信奉“白马非马”的公孙龙可能正和强调“道法自然”的道家门徒辩得唾沫横飞;那边,主张“兼爱非攻”的墨家弟子,正与推崇“法术势”的法家新秀怒目而视;而邹衍的阴阳五行大阵,更是让整个学宫充满了神秘主义的色彩。
当荀子这位顶着“性恶论”debuff(减益效果)的“直男”踏入这片龙潭虎穴时,按理说,他这种“一竿子打翻一船人”的理论,应该会成为众矢之的。然而,历史的剧本往往比小说更精彩。荀子不仅在这里站稳了脚跟,还凭借其渊博如海的学识、严谨到令人发指的逻辑,以及那份“我不是针对谁,我是说在座的各位理论都有点小问题”的强大气场,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。
他的知识储备堪称恐怖,论治国,他能从上古尧舜讲到当世利弊;论军事,他能从排兵布阵分析到后勤民心;论人性,他更是自成一派,怼得一众“性善论”者哑口无言。于是,一个奇迹发生了。齐国国君在众多学术大咖中,偏偏选中了这位最“不合群”的荀子,让他担任了稷下学宫的最高领导——“祭酒”。这个职位,相当于学宫的首席教授、学术界的“总瓢把子”,负责主持学宫的学术活动,是所有学者中地位最尊崇的人。
史书对此的记载极为精炼,却分量十足:
“齐襄王时,而荀卿最为老师。齐尚修列大夫之缺,而荀卿三为祭酒焉。”(《史记·孟子荀卿列传》)
请注意这个关键词:“三为祭酒”。这意味着,他当上这个“最强校长”,不是一次,不是两次,而是足足三次!这就很有意思了。能当上一次,是实力的体现;能当上三次,那简直就是一部充满办公室政治、学术倾轧与王者归来的职场大戏。
我们可以合理推测这出“三进宫”的剧情:
第一幕:实力登顶。 荀子凭借无与伦比的才学,首次荣登祭酒宝座,成为稷下学宫最亮的星。他学问“最为老师”,德高望重,一时风光无两。
第二幕:惨遭暗算。 正所谓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”。荀子名气太大,又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“直男”,必然会得罪不少人。史书记载,他后来离开齐国,正是因为“或谗荀卿”(《史记·孟子荀卿列传》),也就是遭到了小人的谗言诽谤。可以想象,那些在辩论中败下阵来的对手,或是嫉妒他地位的同僚,在齐王耳边吹风:“大王啊,这荀子太厉害了,威望太高了,学生遍天下,将来要是振臂一呼,那还得了?”这种源于人性深处嫉妒与猜忌的“恶”,恰恰印证了荀子自己的理论,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绝妙的讽刺。于是,我们的“最强校长”第一次“下野”了。
第三幕:王者归来。 然而,荀子是稷下学宫的“金字招牌”。他走后,学宫里可能群龙无首,或者新上任的祭酒压不住场子,整个学术氛围一落千丈。齐王一盘算,发现还是得把这位大神给请回来。于是,荀子二度出山,再任祭酒。可想而知,同样的剧情可能再次上演,他又因某些原因离开。但最终,稷下学宫还是离不开他,于是便有了“三为祭酒”的传奇。
荀子的这段“三进宫”经历,活脱脱展现了一个“反差萌”的形象。在学术殿堂上,他是逻辑严密、说一不二的王者,是所有学者都必须仰望的“最为老师”;但在现实政治中,他却像个屡次被办公室流言蜚语中伤的“倒霉蛋”。他深刻洞察了“人性本恶”,却又一次次成为这“恶”的受害者,这本身就是一出充满黑色幽默的人间喜剧。他用自己的亲身经历,为自己的“性恶论”提供了最生动、也最心酸的案例。
这位在象牙塔尖上反复横跳、证明了自己无与伦比的理论水平的学术王者,当他走出稷下学宫,面对真刀真枪的军国大事时,他的理论还管用吗?一个能把天下学者说得心服口服的“最强大脑”,能否说服一个手握兵权的沙场悍将?
第三章:舌战将军—— “打仗?你们都是弟弟!”
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,赵国都城邯郸的宫殿里,气氛却有些凝重。坐在王位上的,是年轻的赵孝成王,一位渴望建功立业、却又对未来充满焦虑的君主。他的国家,正处在强秦东出的阴影之下,每一次关于军事的讨论,都事关生死存亡。
殿下,站着两位重量级人物。一位是临武君,赵国的宿将,戎马一生,脸上刻满了战争的风霜,眼神里透着军人特有的锐利与自信。另一位,则是前来游说的荀子,身着儒服,气定神闲,看起来像个来错片场的文化学者。
孝成王清了清嗓子,抛出了那个所有君主都最关心的问题:“请问兵要。”(请问用兵的要点是什么?)
临武君当仁不让,上前一步,声音洪亮如钟,开始了他的“军事公开课”。他讲得头头是道,堪称一份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军校教材:
“上得天时,下得地利,观敌之变动,后之发,先之至,此用兵之要术也。”(《资治通鉴·周纪五》引《荀子》)
这套理论,翻译过来就是:我们要占据天时,抢占地利,密切观察敌人的动态,要后发制人,但一出手就要比敌人先到达要害。这话说得滴水不漏,充满了战术的美感,简直可以配上一份精美的PPT。临武君讲完,捋了捋胡须,脸上露出了“考试范围内的题我都会”的自信微笑。
孝成王听得连连点头,觉得很有道理。然而,就在此时,一直沉默不语的荀子,慢悠悠地开了口,只说了两个字,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瞬间凝固:
“不然。”(《资治通鉴·周纪五》引《荀子》)
——不对。
临武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。满朝文武都倒吸一口凉气。一个儒生,当着大王和满朝文武的面,直接否定了一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的军事核心理论?这简直是“踢馆”踢到人家主场来了!
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,荀子不慌不忙地阐述了他的“高维”战争论。他没有谈论具体的战术,而是直接把话题拉到了一个全新的层面:
“臣所闻古之道,凡用兵攻战之本,在乎一民。”(《资治通鉴·周纪五》引《荀子》)
——我所听说的古代正道,用兵作战的根本,在于团结人民。
他接着打比方:弓箭再好,不校准,后羿也射不中目标;六匹马再神骏,不协同,造父也跑不远。同理,士兵和民众不归心,就算是商汤、周武王那样的圣主,也无法保证必胜。所以,“善附民者,是乃善用兵者也。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。”
这,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“降维打击”。临武君还在第一层,讨论着“术”层面的天时地利、战术机动;而荀子,已经站在了第五层,讨论“道”层面的政治核心——民心。
临武君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“升维”搞得有点懵,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,迅速调整了思路,发起了反击。他认为荀子这套太“迂腐”,太理想化,打仗靠的是真金白银的硬实力和出其不意的“黑科技”:
“不然。兵之所贵者势利也,所行者变诈也。善用兵者感忽悠暗,莫知所从出;孙、吴用之,无敌于天下,岂必待附民哉!”(《资治通鉴·周纪五》引《荀子》)
——不对!打仗最重要的是实力和利益,玩的是诡诈和变化。真正会用兵的人,行动起来神出鬼没,让人根本不知道他从哪儿冒出来。孙子、吴起就是这么干的,才无敌于天下,难道他们也非要等到老百姓都归附才开打吗?
这番话,代表了当时最主流的军事思想,充满了现实主义的冰冷和高效。然而,这正中荀子下怀。他要的就是彻底颠覆这种“技术官僚”式的战争观。
荀子微微一笑,发动了总攻。他先是给对方贴了个标签:“君之所贵,权谋势利也。”(您所看重的,不过是权术、阴谋、实力和利益。)然后亮出自己的王牌:“臣之所道,仁人之兵,王者之志也。”(而我所说的,是仁义之师,是王者所追求的境界。)
接着,他开始论证,为什么“仁人之兵”是无敌的,而“权谋之兵”不堪一击。他用了一连串极具画面感的比喻,将临武君的理论贬得一文不值:用诡计去对付一个同样施行暴政、君臣离心的国家,或许还能侥幸成功;但想用诡计去对付尧那样的仁君,就如同“以卵投石,以指桡沸”(拿鸡蛋去砸石头,用手指去搅开水),下场只有一个——“入焉焦没耳”(进去就烧焦沉没了)。
他将“仁人之兵”的内部团结描绘得固若金汤:“上下一心,三军同力;臣之于君也,下之于上也,若子之事父,弟之事兄,若手臂之捍头目而覆胸腹也。”这种军队,内部团结得像一个有机生命体,你还怎么用间谍?怎么去诈骗?
最诛心的是,荀子直接从人性的角度,瓦解了“权谋之兵”的根基。他说,暴虐国家的百姓,看到我们仁义之师,会“亲我欢若父母,其好我芬若椒兰”(亲近我们如同父母,喜爱我们如同香料),而回头看他们自己的国君,则如同看到烧红的烙铁和仇人。他反问道:“人之情,虽桀、跖,岂有肯为其所恶,贼其所好者哉!”——依据人之常情,就算是夏桀那样的暴君、盗跖那样的大盗,又有谁肯为了自己厌恶的人,去伤害自己喜爱的人呢?
这番话,直接把战争的胜负手,从将军的沙盘,转移到了天下百姓的心里。
这场辩论,最终以临武君和赵孝成王心悦诚服的一句“善”(说得好)而告终。荀子用一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“降维打击”,将军事问题成功地转化为了政治问题和人性问题。他并非不懂战术,而是深刻地洞察到,在那个列国兼并、民心思定的时代,人心的向背,才是决定一个国家、一支军队最终命运的“胜负手”。他那套“性恶论”的底色,在此刻显露无疑:正因为人性有趋利避害的“恶”,所以暴政必然失去民心,而仁政,恰恰是收拢民心的最大“利益”。
这位在赵王面前大谈“仁义之师”的儒家大师,对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“虎狼之师”——秦军,又会作何评价呢?他是否会像其他儒生一样,对其嗤之以鼻?还是会像他考察人性一样,冷静、客观,甚至带点欣赏地去剖析这个令六国胆寒的战争机器?
第四章:西行入秦记—— “虎狼之国”的另类观察报告
在战国末年的国际舆论场上,秦国常年霸占“黑榜”榜首。在东方六国的士人眼中,那里是茹毛饮血的“虎狼之国”,是文明的荒漠,是所有读书人避之不及的“文化禁区”。当大家都在酒馆里一边喝酒,一边痛骂秦国“不讲武德”时,我们的“直男”荀子,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决定:他要亲自去看看。
这可不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,而是一场赌上学术声誉的“敌后考察”。荀子,这位儒家的领军人物,要去亲身验证一下,那个在战场上把六国按在地上摩擦的秦国,到底是个什么样子。
当荀子的车驾缓缓驶入秦国边境,他看到的景象,与东方六国的传闻大相径庭。没有想象中的混乱与野蛮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秩序感。他一路观察,将所见所闻默默记在心里,形成了一份初步的考察报告:
“入其境,观其风俗,其百姓朴,其声乐不流污,其服不挑。……观其朝廷,其间听决,百吏肃然,莫不恭俭、敦敬、忠信而不楛,古之治也。”(《荀子·强国》)
这段话,简直就是一封写给秦国的“表扬信”。荀子发现,秦国的老百姓非常淳朴,没有靡靡之音,穿着也很得体;再看官府,各级官员都严肃认真,恭敬、节俭、忠诚、守信,没有一个吊儿郎当的。他甚至给出了一个极高的评价:“治之至也”——这简直是治理的最高境界了!
这就像一个研究古典人文的资深教授,去参观一家以“996”和“狼性文化”著称的科技巨头。他本以为会看到压抑、内卷、毫无生气的场面,结果却被其惊人的运转效率、高度的组织纪律性和员工们心无旁骛的工作状态所震撼。没有办公室政治,没有拉帮结派,所有人都像精密机器上的齿轮,为了公司的KPI(绩效指标)高速运转。
荀子的考察报告很快传到了秦国丞相,应侯范雎的耳朵里。范雎,这位同样以权谋和铁腕著称的政治家,对荀子的到来既好奇又警惕。他亲自接见了荀子,寒暄过后,便迫不及待地问道:
“入秦何见?”(《史记·孟子荀卿列传》)
——“您来我们秦国,都看到了些什么呀?”(潜台词:快夸我!快夸我们秦国有多牛!)
荀子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先卖了个关子,反问秦国能长久称霸天下的原因。在一番机锋对答后,他才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观察结果,基本复述了那封“表扬信”的内容。范雎听得心花怒放,脸上露出了“果然不出我所料”的得意神情。
然而,就在范雎准备举杯庆祝这次成功的“公关活动”时,荀子话锋一转,抛出了那个致命的“但是”:
“然则无儒。”(《荀子·强国》)
——“然而,(秦国)没有儒家。”
这三个字,如同一盆冰水,瞬间浇灭了范雎的热情。什么意思?我们这么强大,这么有序,这么高效,你居然说我们最大的问题是“没有儒家”?这不等于说,一台配置顶级的超级计算机,唯一的缺点是没装“俄罗斯方块”吗?
范雎可能还没来得及反驳,荀子就紧接着给出了他最终的诊断,那是一个令整个秦国高层都无法接受的结论:
“殆矣!”(《荀子·强国》)
——“(这样下去)危险啊!”
荀子认为,秦国这台高速运转的强大机器,虽然“硬件”顶级,但它的“操作系统”却是一个巨大的隐患。它完全依靠严刑峻法和功利赏罚来驱动,整个社会紧绷而缺乏温度。人们遵守秩序,不是出于内心的认同和归属感,而是出于对刑罚的恐惧和对奖赏的贪欲。用荀子在别处的观点来说,秦国的军队是“干赏蹈利之兵也,佣徒鬻卖之道也”(为了赏赐和利益而战的军队,跟雇佣兵出卖力气没什么两样)。
这种模式,短期内效率极高,但长期来看,它缺乏一种能将社会真正凝聚起来的文化内核——也就是荀子所强调的“礼”。“礼”是润滑剂,是粘合剂,是能让人们在没有监控和KPI压力下,依然能够自发向善、彼此认同的文化软件。没有这个“软件”,秦国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,看似强大,实则无比脆弱,一旦外部压力消失或内部出现动荡,随时都有崩断的危险。
荀子的西行入秦记,充分展现了他作为一位顶级思想家的开放心态与深刻洞察力。他不带偏见,实事求是,既能坦率承认对手在“法”的层面所取得的巨大成功,又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其在“礼”的层面所存在的致命缺陷。这份“王霸并用”、“礼法结合”的思考,已经远远超越了当时儒法两家的门户之见。他就像一位最高明的医生,不仅看出了秦国强壮的体魄,更诊断出了其潜藏的心脏病。
那么,这位能够精准诊断一个国家“病情”的理论大师,如果让他亲自“主刀”,操盘一个地方的治理,他会如何实践自己的“礼法结合”理念呢?理论的巨人,会成为行动的矮子吗?下一章,我们将看到年过七旬的荀子,空降楚国兰陵县,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的“县长”生涯。
第五章:空降兰陵当县长—— 理论家的“下基层”实践
在学术界,荀子是站在珠穆朗玛峰顶指点江山的大神;但在仕途上,他却长期在“待业”与“被谗”之间反复横跳。然而,命运的剧本总有惊喜。就在荀子年过七旬,可能连他自己都以为要在著书立说中终老时,一张来自楚国的委任状,打破了他平静的晚年生活。
楚国令尹,春申君黄歇,这位战国末期权倾朝野的“霸道总裁”,不知是真心爱才,还是想找个德高望重的文化名人为自己的门面增光添彩,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:任命荀子为兰陵令。
“春申君以为兰陵令。”(《史记·孟子荀卿列传》)
“兰陵令”,也就是兰陵县的县长。这个消息传出,估计整个思想界都得抖三抖。这操作,好比让一位毕生研究核聚变理论的诺奖得主,空降到一个小镇去当电工,负责维修全镇的电路。理论的珠穆朗玛峰,与实践的马里亚纳海沟,在此刻实现了历史性的交汇。
可以想象,当须发皆白的荀老夫子,带着满脑子的“王霸之道”和“礼法之治”,来到兰陵县政府报到时,当地的小吏们内心一定是崩溃的。他们心里恐怕都在嘀咕:“天哪,上面派来个老学究当领导,他懂收税吗?他会处理邻里纠纷吗?他不会让我们每天开会学习《劝学》篇吧?”
然而,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位“直男”的实践能力。荀子不是来养老的,他是来“开服”的,来把他那套被无数人质疑、辩论了一辈子的理论,安装到兰陵这台“服务器”上,看看究竟能不能跑得通。
他的治理方针,完全是他“性恶论”和“礼法结合”思想的实践版:
首先,上“法”的硬菜。 既然“人之性恶”,那就不能靠自觉。荀子到任后,想必立刻着手整顿吏治,明确规章制度。迟到早退?罚!贪污受贿?严惩!办事拖沓?问责!他用一套清晰、严明、不容变通的法规,为整个兰陵县的行政系统装上了“杀毒软件”和“防火墙”,让那些源于人性本能的懒惰、贪婪和投机取巧,没有了滋生的土壤。
其次,上“礼”的甜点。 光有严刑峻法,那是他批评过的秦国模式。荀子深知,真正的治理,是要“化性起伪”,是要教化。于是,这位前“稷下学宫最强校长”,在小小的兰陵县,开启了他的全民教育计划。他亲自讲学,将县衙变成了露天课堂,向民众普及礼义廉耻的道理。他规范婚丧嫁娶的仪式,让百姓在庄重的仪式感中,潜移默化地建立起对家庭、社会和国家的认同感。
据说,曾有学生问他:“老师,治理地方,规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,有时候是不是可以稍微变通一下,灵活一点?”
荀子听完,脸色一沉,用他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道:“治乱,天邪?曰:非天时,非地利,非宝用,非鬼神,在于善用人者也。……故有社稷者,莫不欲强,然而强弱废兴之效,相去亦远矣,其故何也?是其所用之人异也。”(《荀子·君道》节选大意)——天下的治乱,难道是天意吗?不是天时,不是地利,不是宝贝,也不是鬼神,关键在于用人和制度!国君都想强大,但结果天差地别,就是因为他们用的方法和人不一样!
言下之意:别跟我谈什么“灵活变通”,我这套经过千锤百炼的“操作系统”,每一个代码都是最优解,你们要做的就是严格执行!
在这种“硬核”的治理下,兰陵县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。曾经可能混乱无序的小城,变得“道不拾遗,夜不闭户”,商旅往来,百姓和乐,整个县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。史书称之为“兰陵大治”。荀子用实践证明,他的理论不仅能赢得辩论,更能造福一方。
荀子的兰陵实践,是他一生思想的完美注脚。他证明了自己不是一个只会“纸上谈兵”的空想家,他的“礼法结合”之道,是一套真正行之有效的社会治理方案。他用一个县的成功,无声地回击了所有对他理论的质疑。然而,人性的复杂,并不会因为一地的“大治”而改变。就在荀子功成名就之际,熟悉的“配方”再次上演——谗言又来了。春申君听信小人谗言,免去了荀子的官职。
这位为楚国打造了一个治理样板间的老人,最终的归宿又将如何?而他一生教学,培养出的那两位足以颠覆整个战国格局、甚至让他自己都背上千古骂名的“得意门生”——李斯和韩非,又是如何从他这里学到了屠龙之术,并最终将龙刃挥向了老师所珍视的“儒家之道”的呢?
第六章:我那两个“坑师”的徒弟—— 李斯与韩非的“背叛”
当荀子在兰陵县的夕阳下,悠然自得地看着自己亲手打造的“大治”盛世时,他或许会偶尔想起自己课堂上那两个最特别的学生。一个叫李斯,眼神里总是闪烁着对功名利禄毫不掩饰的渴望;另一个叫韩非,虽有些口吃,但思想的锋利程度足以划破长空。
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用一句话就概括了这段师生缘:
“李斯、韩非皆从荀卿学帝王之术。”(《史记·孟子荀卿列传》)
“帝王之术”,这四个字分量千钧。荀子倾囊相授的,是他那套融合了儒家之“礼”与法家之“术”的治国大道。他希望培养出的是能“隆礼重法”、实现王者之治的经世之才。他给了这两个学生一套顶配的“治国工具箱”,里面既有“法”这把削铁如泥的手术刀,也有“礼”这卷精密复杂的电路图。
然而,他万万没有想到,这两位“高材生”毕业后,会用一种堪称“魔改”的方式,来实践他的学说。
李斯:扔掉说明书的首席执行官
李斯是个极端的现实主义者。他从老师那里学到了“法”的强大威力,看到了制度和权力对于改造人性、塑造秩序的惊人效率。但他对老师反复强调的“礼”,却显得有些不耐烦。在他看来,“礼”那套温情脉脉的东西,太慢,太虚,远不如简单粗暴的赏罚来得直接。
他早年的一段内心独白,就暴露了他的人生信条。他看到厕所里的老鼠食不果腹、惊慌失措,而粮仓里的老鼠却大摇大摆、吃得肥头大耳,于是发出了千古感慨:
“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,在所自处耳!”(《史记·李斯列传》)
——一个人有没有出息,就跟老鼠一样,全看他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!
这是一种赤裸裸的“位置决定论”,与老师所教导的“化性起伪”的道德修养,已经貌合神离。于是,当他西入秦国,得到秦王嬴政的赏识后,他毫不犹豫地将老师工具箱里的“电路图”(礼)扔到了一边,只留下了那把锋利的手术刀(法)。他将荀子的“法”,与商鞅的“术”、申不害的“势”完美结合,打造出了一套为秦始皇量身定制的、效率至上的中央集权操作系统。
韩非:将手术刀升级为自动化流水线的理论狂人
如果说李斯是实用主义的“魔改者”,那么韩非就是理论上的“原教旨主义者”。他继承了老师对“人性本恶”的深刻洞察,但得出的结论却更为极端。老师认为人性可以通过“礼”来教化,而韩非认为,人性根本不可信,教化也靠不住,唯一能依靠的,只有冷冰冰的、无差别的、自动运行的“法”。
他将老师理论中“法”的部分无限放大,彻底否定了“礼”存在的必要性。在他看来,儒家的“仁义”和“礼治”,是对法治的干扰和破坏。他主张建立一套像自然规律一样不容置疑、不讲情面的法律体系,君主只需要掌握“法、术、势”这三个“控制杆”,就可以像操作机器一样驾驭整个国家。
可以说,荀子给了他们一辆车,并告诉他们,“法”是发动机,“礼”是方向盘和刹车。结果,李斯一脚油门踩到底,一心只想冲向终点(统一天下),完全不在乎会不会翻车;而韩非则写出了一部惊世骇俗的《发动机维修与保养指南》,并雄辩地论证了方向盘和刹车是多余且危险的累赘。
最终的“背叛”与最痛的“证明”
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,这两位“坑师”的徒弟,用他们那套“终极魔改版”的理论,真的帮助秦国完成了统一天下的伟业。然而,当李斯站在丞相的高位,辅佐秦始皇建立起那个庞大帝国时,他亲手点燃了那场烧向自己老师根本的熊熊大火——“焚书坑儒”。
当那些儒生被活埋于坑中时,不知道李斯有没有想起,他的老师荀子,正是天下儒生的“最为老师”。他用老师教的“术”,埋葬了老师信奉的“道”。这无疑是对荀子最残忍的“背叛”。
然而,更具讽刺意味的是,这恰恰从最黑暗的角度,印证了荀子“性恶论”的正确性。李斯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(好利),韩非因为嫉妒同学而最终死于李斯的谗言(疾恶),他们自身的命运,以及他们所缔造的那个强大而短命的秦帝国,都活生生地展示了:一个只有“法”而没有“礼”、只有暴力机器而没有文化认同的社会,当其欲望和权力失去制约时,会堕入何等分崩离析的深渊。
荀子当年在考察完秦国后,给出的那个诊断——“然则无儒。……殆矣!”(然而没有儒家……危险啊!),最终一语成谶。秦二世而亡,那台没有方向盘和刹车的超级跑车,终究在疯狂加速后,车毁人亡。
荀子的一生,是思想者的传奇,也是实践者的悲歌。他以“性恶”为起点,构建了“礼法并用”的宏伟大厦,却亲眼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,拆掉了大厦的承重墙,只留下了一座看似华丽的危楼。他深刻地洞察了人性,却终究没能完全掌控人性的走向。
他或许是儒家历史上最“孤独”的思想家,既不被正统的孟氏儒学所容,其学说又被法家弟子“恶意”篡改,最终落得个两面不讨好,甚至为“暴秦”背上了千年的黑锅。
那么,我们不禁要问:一位老师,究竟该为学生的行为承担多大的责任?当一种深刻的理论被简化、被曲解、被用于服务于野心时,这究竟是理论本身的缺陷,还是使用者人性的必然?荀子,这位战国末年最清醒的现实主义者,留给后世的,或许不仅仅是几卷书,更是一声关于思想与人性的,悠长叹息。
第七章:一封黑状告倒“老县长”—— 办公室政治的终极受害者
在兰陵县,荀子用实践把他那套“礼法结合”的理论,从冰冷的竹简文字,变成了热气腾腾的百姓生活。兰陵大治,政通人和,这本该是他人生履历上最闪亮的一枚勋章,足以让他安享晚年,接受四方学子的朝拜。
然而,荀子算透了人性,却没算到“职场”这片沼泽地,从来不讲基本法。他可以靠理论和实践摆平一县之民,却摆不平上级领导身边那几张搬弄是非的嘴。
就在兰陵的治理成果斐然,甚至开始有了“模范县”、“先进单位”的雏形时,在楚国首都的权力中心,一封针对荀子的“黑状”,正被悄悄地递到令尹春申君的案头。
史书的记载,惜字如金,却充满了职场惊悚片的张力:
“或谓春申君曰:‘汤以七十里,文王以百里,而有天下。今荀子,贤人也,……将为楚国利乎?’”(《史记·孟子荀卿列传》)
——“有人对春申君说:‘商汤当年只有七十里地,周文王也只有百里之地,最后却拥有了整个天下。如今荀子,是个了不起的贤人,您给了他百里之地(兰陵),让他去治理……这对我们楚国,真的有利吗?’”
这封“黑状”写得实在是太有水平了,堪称“高级黑”的典范。它通篇没有说荀子一个字的坏话,反而把他捧得高高的,称他为“贤人”,把他比作商汤、周文王这样的开国圣君。但字里行间,却藏着最致命的杀机。
这番话的潜台词,翻译成现代职场黑话就是:
“老板,您新提拔的那个分公司总经理荀子,能力太强了!他把分公司搞得风生水起,员工都只认他,不认您这个总公司的CEO了。他现在声望这么高,简直就是我们公司的‘精神领袖’。历史上,那些从小地盘起家最后当上董事长的,都是他这样的牛人。您说,这对公司的长远发展,真的好吗?”
这套逻辑,精准地打击了一切上位者内心最脆弱、最敏感的那根神经——对权力的不安全感。春申君,这位在政坛上翻云覆雨的“霸道总裁”,可以容忍一个平庸的下属,但绝不能容忍一个功高震主、甚至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“贤人”。
于是,一个荒诞的决定就此诞生。春申君没有派人去调查兰陵的真实情况,没有去核实荀子的忠诚度,他只听信了这番诛心之论。
“春申君谢之。于是荀卿去之赵。”(《史记·孟子荀卿列传》)
——“春申君‘感谢’了荀子。于是荀子就离开(楚国),前往了赵国。”
这里的“谢”字,用得真是充满了黑色幽默。它既可以理解为“辞退”,也可以理解为“道歉”。我们可以想象那个场景:春申君派人送去一封信,信上可能写满了客套话:“荀老师,您辛苦了!感谢您为兰陵县的GDP和精神文明建设做出的卓越贡献。但考虑到您年事已高,我们决定给您放个长假,您就不用再操劳了。谢谢啊!”
就这样,一位七十多岁、兢兢业业、做出了突出政绩的“老县长”,就因为一封捕风捉影的“黑状”,被解除了职务。这出戏码,深刻地印证了荀子自己一生的核心观点——“人之性恶”。这种源于嫉妒、猜忌、权力欲的“恶”,在办公室政治中,被发挥得淋漓尽致。
当然,故事还有个小小的反转。荀子走后,可能兰陵县的治理水平立刻下滑,也可能有人为荀子鸣不平。史书记载,“有说春申君者”,又有人去劝说春申君,大概是说:“老板,您把那个最牛的程序员给开了,现在系统没人维护,到处是bug啊!”春申君这才恍然大悟,赶紧派人去请荀子回来官复原职。
面对邀请,荀子起初并未立刻应允。他给春申君回了一封信,字里行间带着对楚国政治的批评与对自身原则的坚守:“君子易知而难狎,易惧而难胁,…… 故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,不为小人之洈洈也。”(《荀子・大略》节选大意)——“君子容易了解却难以轻慢,容易敬畏却难以威胁,…… 所以君子不会因小人的喧嚣而动摇,不会因小人的伪诈而改变。” 但最终,或许是出于对兰陵百姓的牵挂,或许是仍存着实践理想的念想,荀子还是选择重返楚国,“复为兰陵令”(《史记・孟子荀卿列传》),继续主持兰陵的治理。
这次回归,荀子在兰陵又任职了一段时间,直到公元前 238 年,春申君在楚考烈王死后被李园刺杀,失去政治靠山的荀子才彻底被罢免官职。“春申君死而荀卿废,因家兰陵。”(《史记・孟子荀卿列传》)这一次,他没有再离开,而是在兰陵定居下来,彻底告别了庙堂。
荀子的兰陵生涯,以 “大治” 开场,以 “被谗” 暂离,以 “复任” 延续,最终以靠山崩塌而落幕,活脱脱一出 “我为地方谋发展,权力漩涡难自全” 的职场沉浮记。他一生都在研究如何用“礼法”去约束和改造人性的“恶”,最终却成了人性之“恶”最直接、也最无奈的受害者。他能设计出治理一个国家的宏伟蓝图,却无法设计一个程序来屏蔽小人的谗言和上司的猜忌。
这位孤独的思想者,在经历了稷下学宫的 “三进三出” 和兰陵县的 “去而复返” 后,终于回归了书斋。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里,他将自己一生的思考、实践、荣耀与屈辱,都熔铸进了不朽的篇章之中。他就像一位身经百战后退役的老兵,虽然满身伤痕,却为后世留下了一部最深刻、最真实的“战争回忆录”——那就是他的著作《荀子》,以及他那两个永远刻在历史功过碑上的学生——李斯与韩非。他的故事落幕了,但他思想的涟漪,却在历史的长河中,激荡了两千余年,从未停歇。
第八章:被“拉黑”的千年—— “性恶论”的原罪与被曲解的命运
如果说,儒家的思想殿堂是一个群星璀璨的“名人堂”,那么孔子是当之无愧的创始人和永久核心,孟子是光芒万丈的“亚圣”,而荀子,则更像是一位贡献巨大、却因“政治不正确”而被长期请出殿外,只能在门口徘徊的“问题元老”。
他被思想史“拉黑”的千年,源于两大“原罪”:一个是他那惊世骇俗的理论,另一个是他那两个“不肖”的徒弟。
原罪一:“性恶论”——一句得罪了全世界的“大实话”
在一个人人都喜欢听好话的世界里,荀子一开口就选择了“地狱难度”。他那句振聋发聩的宣言,成为了他所有争议的起点:
“人之性恶,其善者伪也。”(《荀子·性恶》)
——人的本性是“恶”的,那些善良的行为是后天人为努力的结果。
这句话,在当时乃至后世,简直就是一枚思想界的“核弹”。与它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孟子的“性善论”。孟子告诉大家:“人皆有不忍人之心”,每个人内心深处都埋藏着善良的种子,只要好好浇水施肥,就能长成参天大树。这套理论,温暖、励志,充满了人文关怀,像一碗浓浓的心灵鸡汤,让人喝下去从头暖到脚。
而荀子的理论,则像一份冷冰冰的体检报告。他告诉你:“别自恋了,你的出厂设置就是有缺陷的(好利、疾恶),充满了追求欲望的本能。如果不加以约束和改造,这些本能就会导致纷争和混乱。”他所说的“恶”,并非我们今天理解的“邪恶”,更准确的翻译应该是“原始本能”或“天然缺陷”。而他理论的重点,根本不在“性恶”本身,而在于后半句的“伪”——也就是通过后天的学习、礼仪的规范和法制的约束,来“化性起伪”,把自己从一个“天然之物”锻造成一个“文明之人”。
然而,历史的传播往往是“标签化”的。人们记住了“性恶论”这个刺眼的标签,却自动忽略了后面那套复杂而精密的“改造方案”。这就好比一位医生,他严肃地指出病人有先天性心脏病风险(性恶),并提供了一套详尽的健身、饮食和治疗方案(礼法),结果病人只记住了“你有病”三个字,然后愤怒地给了医生一个差评。
原罪二:“连坐制”——为“坑师”的徒弟背上千古黑锅
如果说“性恶论”只是理论上的“硬伤”,那么李斯和韩非的存在,则成了荀子无法洗刷的“人证”。后世的儒家学者在批判法家、批判暴秦时,总会顺藤摸瓜,找到荀子这里,然后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质问:“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学生!”
这个逻辑链条简单而粗暴:
- 秦朝是暴政,是“恶”的。
- 秦朝的理论设计师是李斯和韩非。
- 李斯和韩非的老师是荀子。
- 结论:荀子是“暴秦”的思想源头,是儒家的“叛徒”。
汉代的董仲舒在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”的国策下,为了确立儒学正统,更是直接将孟子高高捧起,而将荀子的地位边缘化。从此,孟子的“性善论”成了官方认证的“主旋律”,而荀子的“性恶论”,则被打上了异端邪说的标签。
唐代的大学者韩愈,虽然敬佩荀子的文章,但也只能惋惜地评价他“大醇而小疵”(《读荀》),认为他整体上很纯正,但“性恶论”这一点是个瑕疵。这个“小瑕疵”,却足以让他被排挤在孔庙祭祀的名单之外长达千年之久。当孟子作为“亚圣”享受着后世香火时,荀子这位儒家的“荀卿”,却只能在故纸堆里,默默地承受着“为暴秦张目”、“儒门之不幸”的骂名。
他一生都在强调后天教育和环境的重要性,结果他自己的遭遇,却成了“出身论”和“连坐制”的最好样本。这无疑是历史开给这位严肃思想家最残酷、也最幽默的玩笑。
荀子,这位战国末年最冷静、最深刻的现实主义者,最终在历史的长河中,被他所深刻洞察的人性本身所“放逐”。人们宁愿相信一个美好的“童话”(性善),也不愿直面一个需要努力去修正的“现实”(性恶)。人们更习惯于用简单的“师徒连坐”来评判功过,而不愿去深究其思想内部复杂的继承与背离。
他就像一位孤独的守夜人,在那个礼崩乐坏的时代,声嘶力竭地警告着世人前方的悬崖,并给出了一份详尽的绕行地图。然而,他的两个学生,却拿着这份地图,找到了通往悬崖的最短路径,并带着整个时代纵身一跃。而他自己,则因为绘制了这份地图,而被后世认定为“主犯”。
那么,在千年之后,当我们拂去历史的尘埃,重新审视这位被“拉黑”的大师时,我们是否能有勇气承认:或许,我们一直生活在一个更接近荀子所描述的世界里?而他那套看似“不近人情”的理论,对于今天的我们,究竟是过时的古董,还是一剂苦口但却必需的良药?这个问题的答案,或许,就藏在每个人的心中。
第九章:兰陵的最后绝响—— 著书立说,一个人的战斗
兰陵这个曾经给予荀子荣耀,又让他品尝了官场险恶的地方,最终成了他生命的归宿。史书记载:
“(春申君死)荀卿废,因家兰陵。……卒,葬兰陵。”(《史记·孟子荀卿列传》)
——春申君死后,荀子被罢免,于是就在兰陵安了家。最终,他死后也葬在了兰陵。
从此,战国末年的政治舞台上,少了一位直言敢谏的“荀卿”;稷下学宫的讲坛上,再也听不到那位“最为老师”的雄辩。但在兰陵一隅的简陋书斋里,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,开始了他人生中最后,也最壮阔的一场战斗——一个人的战斗。
这场战斗,没有金戈铁马,没有朝堂论辩,唯一的武器,是竹简、刻刀和笔墨。他要与时间赛跑,与世人的误解赛跑,更要与自己那两个正在秦国“大杀四方”的学生的“魔改”思想赛跑。
可以想象,当李斯在咸阳宫为秦王规划着“焚书坑儒”的蓝图,当韩非的《孤愤》、《五蠹》作为“法家圣经”被嬴政拍案叫绝时,远在兰陵的荀子,正一笔一划地,将自己毕生的思想体系,镌刻在竹简之上。这不再是写给某位君王的“求职信”,也不是为了赢得某场辩论的“发言稿”,这是他留给这个即将崩坏的世界,一份完整的、未经篡改的“系统说明书”。
他仿佛在用行动践行自己《劝学》篇中的教诲:
“故不积跬步,无以至千里;不积小流,无以成江海。”(《荀子·劝学》)
他将自己一生的观察、思考、实践与反思,一点一滴地汇聚起来。
- 他写《天论》,大声疾呼“制天命而用之”,将鬼神之说彻底请出政治舞台,告诉世人,人类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,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天意。这在当时,无异于一场石破天惊的“思想启蒙”。
- 他写《解蔽》,分析人为什么会犯糊涂,会被片面的东西蒙蔽,仿佛一位高明的老中医,为整个时代的“认知障碍”开出药方。
- 他写《正名》,强调名分、概念的重要性,试图为这个混乱的世界重新建立一套清晰的语言和秩序规则。
- 当然,他还系统地论述了《礼论》与《性恶》,将他那套“化性起伪”的核心理论,反复打磨,力求精准,不给后人留下任何曲解的余地。
这是一种怎样的场景?窗外,是秦国统一战争的隆隆战鼓,是六国覆灭的哀鸿遍野;窗内,是一位孤独的老人,在昏黄的油灯下,对抗着整个时代的喧嚣与疯狂。他像一个顶级的软件架构师,在公司即将因为一个被他开除的实习生(李斯)写的“病毒式代码”而全面崩溃前,拼命地将最原始、最稳定、最安全的系统源代码备份下来,希望能留给后人,以备系统重建之需。
他的著述,不再是为了说服任何人,而仅仅是为了“存在”。他知道,他的声音在当时已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,但他相信,只要这些文字能够留存下来,总有一天,会有人能读懂他那份深沉的苦心。他不是在为自己辩解,而是在为一个更合理、更文明的未来,保留一份思想的火种。
荀子的晚年,是孤独的,却也是他一生中思想最璀璨、人格最完整的时期。他从政治的漩涡中抽身,以一个纯粹思想者的身份,完成了对自己一生的总结。他输掉了与办公室政治的博弈,输掉了对自己学生的“思想控制权”,甚至在身后输掉了长达千年的声誉。
然而,当我们将目光投向那三十二篇、八万余字的《荀子》时,我们不得不承认,他以另一种方式,赢得了这场一个人的战斗。他用自己的“最后绝响”,为后世留下了一座逻辑严密、体系宏大的思想宝库。他没有像孔子那样周游列往,也没有像孟子那样舌战诸侯,他只是在生命的最后阶段,安静地坐下来,将一个时代所有的智慧与困惑,都沉淀在了笔端。
那么,这位被历史“拉黑”的先知,这位孤独的战士,他留下的这份“思想备份”,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,是否还有“恢复系统”的价值呢?或许,当我们面对人性的幽暗与社会治理的难题时,打开这份尘封已久的“说明书”,依然能找到那束穿越千年、直指问题核心的犀利目光。荀子的故事结束了,但他提出的问题,永不过时。
第十章:尾声:一个帝国的诞生,一个老师的背影
公元前221年,当秦王嬴政的铁骑踏平六国最后的残垣,一个史无前例的庞大帝国在东方的地平线上轰然崛起。嬴政站在咸阳宫的最高处,为自己取了一个全新的、光芒万丈的称号——“始皇帝”。整个天下,都在这位千古一帝的脚下颤抖、臣服。
帝国的每一个角落,都开始被一套全新的、高效到近乎冷酷的系统所格式化:统一文字、统一度量衡、统一货币、建立郡县制……这一切的背后,站着一个关键的“总设计师”,帝国的首席执行官(CEO)——丞相,李斯。
而此刻,在帝国东南角的兰陵,或许有一座新坟,坟头的青草刚刚长出。也或许,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,正坐在窗前,听着远方传来的、统一战争的最后风声,发出一声无人听闻的叹息。
无论具体是哪种情景,历史的镜头在此刻形成了一个巨大而荒诞的蒙太奇:一个学生,正在用老师所教的“帝王之术”,亲手打造一个空前强大的帝国;而那个老师,却以最落寞的方式,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中心,只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。
李斯,这位荀子门下最务实、也最野心勃勃的学生,将老师那套“礼法并用”的复杂理论,进行了一次终极的“魔改”。他彻底抛弃了老师反复强调的“礼”(道德教化、人文关怀),将“法”(绝对的规章、严酷的刑罚)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。他就像一个只学会了如何踩油门,却扔掉了方向盘和刹车的疯狂司机,驾驶着“秦”这辆超级跑车,以不可阻挡之势,冲向了统一的终点。
当这个庞大的帝国建立起来后,为了彻底统一思想,李斯向秦始皇献上了那条最毒、也最能体现他“背叛”决心的计策。在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中,司马迁记录下了他冰冷的言辞:
“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。非博士官所职,天下敢有藏《诗》、《书》、百家语者,悉诣守、尉杂烧之。……若欲有学法令,以吏为师。”
——“我请求,史官收藏的只要不是秦国史书的都烧掉。不是博士官职责范围内的,天下有谁敢私藏《诗》、《书》、诸子百家的著作,全部送到郡守、郡尉那里一起烧掉。……如果有人想学习法令,就拜官吏为老师。”
这段话,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,精准地刺向了他老师荀子的心窝。荀子是谁?是“最为老师”,是儒家的集大成者,是《诗》和《书》最坚定的传承者和阐释者。而他的学生李斯,却要将这一切付之一炬,并宣布,从此以后,唯一的老师就是帝国的官吏——也就是他自己所代表的这套冰冷的国家机器。
这不只是一场政治行动,这更是一场弑师的文化宣言。李斯用老师教给他的屠龙之术,斩断了老师所珍视的文化命脉。
我们无从得知,荀子是否活到了亲眼目睹“焚书”的那一天。但我们知道,他早已预见了这一切。多年前,他考察秦国后,给出的那个诊断——“然则无儒。……殆矣!”(然而没有儒家……危险啊!),此刻终于得到了最终的、血淋淋的验证。
他看到了秦国这部机器的强大,也看到了它因为缺少“儒”这个“人文内核”而潜藏的巨大风险。可悲的是,为这部机器装上最强引擎、并最终导致其过热崩溃的,正是他自己的学生。
一个帝国的诞生,往往伴随着无数的牺牲。但荀子的牺牲,尤为特别。他不是死于战火,也不是亡于朝堂,他是“死”于自己思想的“异化”。他像一位伟大的化学家,调配出了一种威力无穷的炸药(法),并反复叮嘱一定要配合稳定剂(礼)使用。结果,他的学生只带走了炸药,并引爆了整个时代。
荀子的一生,是与人性战斗的一生。他以“性恶”为前提,试图为人性这匹桀骜不驯的野马,套上“礼法”的双重缰绳。他看透了人性的自私、贪婪与短视,却没能阻止这份人性之“恶”,在自己的学生身上结出最硕大的恶果。
他是一个孤独的先知,一个被“拉黑”的圣人,一个儒家谱系里最尴尬的存在。他为儒家注入了最强悍的现实主义力量,却也因此被后世儒家敬而远之。他培养了两位足以颠覆天下的法家巨擘,却也因此背上了千年的黑锅。
当秦帝国的尘埃落定,当汉王朝“独尊儒术”,当孟子的“性善论”成为千年不变的主旋律时,荀子的背影,就在历史的烟尘中,显得愈发寂寥。他像一块坚硬而粗粝的石头,被后世的思想潮流反复冲刷,却始终没有被磨去棱角。
他输了吗?在那个时代,他输得一败涂地。但他的思想,他那部三十二篇的《荀子》,却像一颗深埋地下的种子,在后来的两千多年里,每当世人需要面对最残酷的现实、需要最冷静的理性时,它总会以各种方式,悄然破土,影响着王安石、影响着王夫之,甚至影响着每一个试图读懂中国政治与人性的后人。
他输掉了他所处的那个时代,却为之后所有的时代,留下了一个无法回避的、关于人性与制度的终极追问。
第十一章:身后的是非与不朽——谁杀死了荀子,谁又复活了他?
荀子在兰陵的坟冢,青草岁岁枯荣。而在历史的长河里,他的思想和名声,也经历了一场更为残酷的荣枯。可以说,荀子死后,又被“杀死”了一次;直到千年之后,才被人重新“复活”。
那么,是谁“杀死”了荀子?
第一位“凶手”,也是最致命的,正是他那两位“争气”的学生——李斯和韩非。秦朝二世而亡,天下人清算暴政的根源时,很自然地就想到了秦朝的总设计师李斯,以及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韩非。这俩人师出何门?一查,哦,原来都是荀子的学生。于是,一顶“暴秦思想教父”的黑锅,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扣在了早已作古的荀子头上。人们的逻辑简单粗暴:你的学生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,你这个当老师的,理论能没问题吗?“性恶论”不就是为暴政提供了完美的理论借口吗?
这口锅,荀子背得冤,但又无法辩驳。他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,也是最著名的“为学生背锅”的导师。
第二位“凶手”,是时代的潮流。汉朝建立后,为了吸取秦亡的教训,急需一套与之完全相反的意识形态。此时,董仲舒等人将儒学“神学化”,提出了“天人感应”学说。这套理论认为,君主德行有亏,上天就会降下灾祸。这与荀子那句振聋发聩的“天行有常,不为尧存,不为桀亡”(《荀子·天论》)——老天爷有自己的运行规律,才不管人间是尧舜当政还是夏桀掌权——简直是针锋相对。一个将希望寄托于神秘的上天,一个倡导人定胜天。在需要“君权神授”来巩固统治的汉代,荀子的唯物主义思想,显得那么“政治不正确”,于是被果断地打入了冷宫。
而给了荀子“最后一击”的,是唐代儒学复兴运动的“总舵主”韩愈。为了重塑儒家的道统,韩愈需要确立一条从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,到孔子、孟子的完美传承链。在这条金光闪闪的“名人堂”走廊里,主张“性恶论”的荀子,显得格格不入。韩愈最终给出了一个看似公允,实则致命的评价:“荀氏之言,大醇而小疵。”(韩愈《读荀》)——荀子的学说,大部分是好的,但有个小毛病。
这个“小毛病”,指的就是“性恶论”。就因为这个“小毛病”,荀子被正式逐出了儒家道统的核心圈。孟子被捧上了“亚圣”的神坛,配享孔庙;而荀子,这位曾经的儒家“终极大BOSS”,则被请出了圣殿,成了“非主流”。至此,荀子在思想史上,几乎被“社会性死亡”。
那么,又是谁“复活”了荀子?
历史的有趣之处在于,它总在兜兜转转。当一个社会的问题,无法再用理想主义的口号来解决时,人们总会重新想起那些被遗忘的现实主义者。
清代的考据学家们,在故纸堆里重新发现了荀子的价值。他们欣赏荀子严谨的逻辑和朴素的唯物主义精神。但真正让荀子“复活”的,是二十世纪的钟声。
当中国面临“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”,当西方的坚船利炮和各种思潮涌入国门,知识分子们惊奇地发现,这位两千多年前的老夫子,思想竟然如此“新潮”!
他的“制天命而用之”,不正是现代人改造自然、掌握自己命运的科学精神吗?
他的“化性起伪”,不正是强调教育、制度和后天努力可以改变一切的现代文明观吗?
他的“性恶论”,在见识了人性的复杂与现实的残酷之后,显得比“性善论”更具解释力,也更能警醒世人。
他强调“学不可以已”(《荀子·劝学》),更是成为了激励无数人终身学习的座右铭。
在那个救亡图存的时代,荀子那套强调斗争、强调人为努力、强调制度建设的“硬核”思想,远比温情脉脉的道德说教,更能给人以力量。于是,这位被“雪藏”了近两千年的思想家,被重新请回了神坛。他不再是“暴秦的教父”,而是先秦唯物主义的斗士,是儒家现实主义的伟大代表。
荀子的一生,是战斗的一生。他与天斗,与诸子百家斗,甚至与儒家内部的“主流思想”斗。他死后,他的思想又与漫长的历史和变幻的时代斗。他曾被自己的学生“误杀”,被后世的儒生“放逐”,但最终,又被需要他的时代所“唤醒”。
他就像一个孤独的铸剑师,耗尽毕生心血,铸造了一把名为“理性”的利剑。这把剑太过锋利,以至于被后人封存,因为它会刺痛那些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人。然而,当黑夜降临,需要披荆斩棘之时,人们终会想起,在历史的武器库深处,还藏着这样一把闪烁着寒光、能剖开现实的绝世好剑。
那么,回到那个最初的问题:人性,到底是善是恶?或许,这个问题本身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无论你相信哪种出厂设置,荀子都用他的一生告诉我们:放弃幻想,准备战斗。你手中所能握住的,唯有“学习”与“行动”这两样武器。而这,或许才是这位“非主流”大师,留给后人最不朽的遗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