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“姐弟联盟”到“君臣反目”,秦昭襄王为何必须除掉亲舅舅魏冉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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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局外人的豪赌——“武王举鼎,舅舅举王”

故事的开端,充满了力量、汗水,以及一丝浓厚的黑色幽默。

公元前307年,秦国的国君,秦武王嬴荡,是个不折不扣的“健身猛男”。这位君主对江山社稷的兴趣,似乎远不如对自己肱二头肌的兴趣大。他一生致力于用肌肉证明自己的王霸之气,最终也成功地用肌肉终结了自己的王霸之气。当他巡游到东周的都城洛阳时,看到象征天下权力的九鼎,顿时热血上头,肾上腺素飙升,非要跟人比试举鼎。结果,在一声清脆的骨裂声中,这位猛男君主“脱手,绝膑”,用生命完成了最后一次硬拉,把自己给玩脱了。

国君意外驾崩,还是以如此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方式,整个咸阳城瞬间乱成了一锅滚烫的粥。秦武王年轻气盛,没留下子嗣,这下可好,王位成了空投的“超级补给箱”,秦惠文王的儿子们个个眼冒绿光,摩拳擦掌,准备在咸阳城里上演一出真刀真枪的“王子夺嫡大逃杀”。

咸阳城上空,盘旋着秃鹫和野心。

就在这权力真空的漩涡中心,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人物,正冷静地观察着牌局。他,就是魏冉。

彼时的魏冉,身份多少有些尴尬。他是个“秦漂”,一个来自楚国的异乡人。他在秦国唯一的政治资本,就是他的姐姐——深受老秦王宠幸的侍妾,人称“芈八子”。靠着这层裙带关系,魏冉在朝中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,在那些根正苗红的嬴姓宗室眼里,他顶多算个“外戚”,一个随时可能被清扫出局的局外人。

然而,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位局外人的胆识和眼光。当其他王公贵族都把赌注押在咸阳城内那几位热门的王子身上时,魏冉的目光却投向了千里之外的燕国。在那里,有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王子,他的亲外甥——嬴稷,正作为人质,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。

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。把一个远在敌国、毫无根基的人质推上王位,无异于在悬崖上走钢丝,下面是万丈深渊。成功,则一步登天,家族荣耀加身;失败,则万劫不复,满门抄斩。

但魏冉偏偏就这么干了。他深知,风险越大的赌局,回报也越惊人。在所有人都挤在一条道上时,他选择开辟一条全新的赛道。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,用极其精炼的笔墨记录了这场决定秦国命运的政变:

“武王卒,无子,立其弟为昭王……唯魏冉力为能立昭王。”

这短短的十几个字背后,是刀光剑影,是密谋与合纵,是魏冉动用其所有政治智慧和军事力量的雷霆一击。他不仅要说服自己的姐姐宣太后,还要联合朝中可以联合的力量,更要顶住其他王子势力的疯狂反扑,硬生生地把外甥从燕国迎回,扶上了秦王的宝座。

当然,事情还没完。新王登基,根基未稳,反对派的反扑接踵而至。以公子壮为首的宗室贵族发动叛乱,史称“季君之乱”。对于这种挑战,魏冉的处理方式简单而粗暴——杀。

他被任命为将军,手握兵权,卫戍咸阳。面对叛乱,他没有丝毫手软,以雷霆万钧之势,将公子壮及其党羽尽数诛灭,顺带把看不顺眼的武王后也驱逐出境。史书记载了他这番铁血操作的最终效果:

“昭王即位,以冉为将军,卫咸阳。诛季君之乱……昭王诸兄弟不善者皆灭之,威振秦国。”

他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内部清洗,为新王扫清了所有障碍,也用对手的鲜血,为自己和外甥的统治地位,染上了最权威的红色。从此,“魏冉”这个名字,在秦国朝堂之上,令人敬畏。

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国家危机中,魏冉展现了一个顶级政治赌徒的全部素质:冷静的头脑、毒辣的眼光、以及敢于押上一切的魄力。当别人还在为眼前的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时,他已经悄然撬动了整个天下的杠杆。正所谓“搏一搏,单车变摩托”,魏冉这一搏,不仅没翻车,还直接为自己搏来了一整个秦国未来几十年的方向盘。

这位来自楚国的“局外人”,用一场完美的豪赌,成功拿到了进入秦国权力核心牌桌的入场券,而且一上来,就坐上了庄家的位置。

第二章:权力二人转——“太后主内,国舅主外”

如果说第一章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创业融资,魏冉凭着“拥立之功”拿到了天量的原始股;那么这第二章,便是“秦国股份有限公司”正式进入了“家族化管理”阶段。公司的董事长,是年仅十几岁的秦昭襄王嬴稷,可惜,他只是个挂名的董事长(见习)。公司的实际控制人,是两位:一位是垂帘听政的董事会主席——宣太后;另一位,则是手握大权的CEO兼执行董事——穰侯魏冉。

新王嬴稷虽然坐上了王位,但龙椅对他来说,更像是一张尺寸过大的儿童安全座椅。他太年轻了,年轻到大臣们跟他汇报工作,都得弯下腰,以免让他仰视得太累。在这样的背景下,权力的天平,自然而然地滑向了他最亲近的两个人。史书对此的描述言简意赅,却信息量巨大:

“昭王少,宣太后自治,任魏冉为政。”

短短九个字,勾勒出了一幅清晰的权力分工图。“宣太后自治”,意味着后宫不再仅仅是后宫,而是整个秦国的决策中枢。这位曾经的“芈八子”,如今的铁腕太后,用她强大的政治手腕,在幕后牢牢掌控着国家的航向。“任魏冉为政”,则意味着魏冉从幕后功臣,正式走到了台前,成为了秦国这部庞大国家机器的总操盘手。

于是,战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一出“权力二人转”开演了。姐姐在深宫之中运筹帷幄,弟弟在朝堂之上冲锋陷阵。一个眼神,一个手势,姐弟俩配合得天衣无缝。这套组合拳打下来,整个秦国朝堂被治理得服服帖帖。

当然,一个成功的家族企业,光靠姐弟俩是不够的,必须“全家总动员”。为了将权力彻底焊死在自己家族手中,宣太后和魏冉开始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“分封”操作。他们把自己的同父异母弟弟芈戎封为华阳君,把昭王的两个同母弟弟——公子市和公子悝,分别封在了宛(今河南南阳)和邓(今河南邓州附近)。

至此,以宣太后为核心,以魏冉、华阳君、泾阳君(公子市)、高陵君(公子悝)为支柱的“四贵”集团正式形成。这四位,堪称“咸阳F4”,权势滔天,煊赫一时。他们垄断了秦国的核心军政岗位和经济命脉,秦国的国库,几乎快成了他们家的存钱罐。

在这场权力的盛宴中,魏冉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。他前后四次担任秦国丞相,简直把丞相之位当成了自己的工位,偶尔“谢病免相”,就像是休个年假,喘口气,顺便看看谁敢坐上来。

这不,就有一位名叫“烛寿”的倒霉蛋,曾短暂地坐上了这个炙手可热的位置。然而,他的作用,更像是一个“政治暖宝宝”,只是为了暂时填补空缺,等魏冉“休假”归来,就得乖乖让位。《史记·穰侯列传》对此的记载,寥寥数笔,却将这权力更迭的戏剧性展现得淋漓尽致:

“魏冉谢病免相,以客卿寿烛为相。其明年,烛免,复相冉,乃封魏冉于穰,复益封陶,号曰穰侯。”

看看这操作,魏冉先是“谢病”,也就是托病辞职,姿态做得滴水不漏。让寿烛(即烛寿)上来顶了一年班。第二年,寿烛就被“免”了,魏冉顺理成章地“复相”,而且还带着丰厚的封赏荣耀回归。这一进一退,玩得炉火纯青,既彰显了风度,又巩固了地位,烛寿先生则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工具人的角色。

宣太后与魏冉的姐弟情,无疑是真挚的,在波诡云谲的宫廷斗争中,他们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。然而,当这种亲情与至高无上的权力紧密捆绑时,便发酵成了一种难以遏制的控制欲和排他性。他们将国家公器私有化,将朝堂变成了家族的议事厅。

这种模式,在初期确实起到了稳定政局、高效决策的作用,但也像一颗定时炸弹,在秦国这艘巨轮的甲板下,悄悄地埋下了引线。因为他们似乎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:那位坐在龙椅上的少年董事长,总有一天,会长大的。

第三章:黄金搭档——“最强CEO与他的王牌打手”

如果说魏冉是“秦国股份有限公司”的CEO,那么他做的最成功的一笔人力资源投资,就是发掘并重用了战国第一“打工皇帝”——白起。

史书上没有详细记载魏冉是在哪个招聘会上相中了白起,也没有描述他面试时问了哪些问题。我们只知道,在魏冉的力排众议之下,原本名不见经 deputado 的白起,被破格提拔,从左庶长一跃成为执掌大军的主将。这是一次风险极高的任命,一旦失败,魏冉的政治声望将遭受重创。

但事实证明,魏冉的眼光,毒辣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。他看中的,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尊即将震撼整个时代的杀神。

公元前293年,韩、魏两国组成联军,气势汹汹地屯兵于伊阙(今河南洛阳龙门),企图给西边的秦国一点颜色看看。面对二十四万联军,秦国朝野上下,人心惶惶。就在此时,CEO魏冉做出了决策:打!他将指挥棒,交给了他亲自挑选的王牌——白起。

白起上任,没有慷慨激昂的就职演说,只有冷静到可怕的战前分析。他精准地抓住了韩、魏联军内部互相推诿、不愿当炮灰的弱点,以少量兵力佯攻吸引韩军主力,再以主力部队猛击防守薄弱的魏军。一击得手,魏军溃败,韩军陷入混乱。白起挥师掩杀,一场精心策划的歼灭战就此上演。

司马迁在《史记·白起王翦列传》中,用冰冷的数字记录了这场战役的辉煌与残酷:

“(白起)斩首二十四万,虏其将公孙喜,拔五城。”

一战斩首二十四万!这已经不是战争,这是工业化级别的屠宰。伊阙山谷,血流成河,尸横遍野。白起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,宣告了自己战神生涯的开启,也为他的伯乐魏冉,献上了一份最厚重的投名状。

从此,秦国的东出之路上,出现了一对黄金搭档:

  • 穰侯魏冉,坐镇咸阳,扮演着“战争出品人”的角色。他负责制定大战略(决定打谁),负责搞定后勤(筹集粮草),负责摆平朝堂上的反对意见(提供政治支持)。他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,说:“我要这里。”
  • 武安君白起,驰骋沙场,扮演着“金牌导演”的角色。他负责将CEO的战略意图,转化为一场场教科书式的歼灭战。他从不问为什么打,只关心怎么打赢。

这对搭档的合作,堪称天衣无缝。其中最能体现二人默契与决绝的,莫过于攻打他们的母国——楚国。

公元前279年至278年,魏冉再次拜相。为了彻底消除秦国南方的威胁,他将矛头对准了曾经的故乡。而执行这次“衣锦还乡”(硬核版)任务的,依然是白起。白起率军长驱直入,水淹鄢城,兵锋直指楚国都城——郢都。这场战役的惨烈,同样被史书记载:

“(白起)攻楚,拔鄢、邓五城……遂拔郢,烧其先王之墓夷陵。”

攻陷敌国首都,焚烧其先王陵墓,这是当时最彻底的羞辱和征服。当魏冉和他的姐姐宣太后,这两个曾经的楚国人,听到故都陷落的消息时,不知心中是何感想。但对于秦国的霸业而言,这无疑是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
白起的赫赫战功,将魏冉的权势推向了顶峰。每一次捷报传来,都像是为穰侯的权力宝座浇上了一层金水,让它愈发坚固,愈发耀眼。魏冉的财富和权势也因此急剧膨胀,达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。以至于《史记》不得不发出一句惊叹:

“穰侯之富,富于王室。”

一个臣子的家产,竟然比国王的国库还要丰厚。这既是魏冉权势的巅峰写照,也是他未来命运的危险伏笔。

这是一个战功与权势完美结合的时代,魏冉与白起的组合,就是这个时代最强的音符。一个在朝堂,一个在沙场,遥相呼应,共同谱写了秦国东扩史上最血腥、也最辉煌的乐章。

然而,当CEO的位子坐不稳时,他麾下最锋利的这把刀,又将何去何从?

第四章:富可敌国——“陶邑梦华录与失控的野心”

如果说第三章是魏冉的“事业篇”,记录了他作为CEO如何带领公司开疆拓土;那么第四章,我们就要翻开他的“财富篇”,看看这位“霸道总裁”的个人资产,究竟膨胀到了何种地步。

魏冉的财富核心,在于他的封地——尤其是陶邑(今山东定陶)。这地方可不是一般的封地,而是当时天下闻名的商业都会,号称“天下之中”,是各路商贾云集、货币流通的枢纽。把陶邑封给魏冉,不亚于把战国时代的“华尔街”划给了个人。这块封地,就是一台为他日夜不息运转的私人印钞机。

手握如此丰厚的资源,魏冉的个人财富开始了爆炸式的增长。他府库里的珍宝、粮仓里的粟米、马厩里的良驹,其数量和质量,都让正牌的秦王看了都得倒吸一口凉气。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,用一句极其震撼的评价,为魏冉的财富做了最终鉴定:

“穰侯之富,富于王室。”

短短八个字,翻译成大白话就是:穰侯家的钱,比国王家的还多。

这是什么概念?这意味着秦昭襄王如果想搞个大型基建项目,查完国库的账本,可能还得派人去问问他舅舅:“舅舅,最近手头宽裕否?借点?”这已经不是简单的“富”了,这是一种政治上的“不正确”。当一个臣子的财富超越了君主,那么他手中的权杖,在别人眼里,看起来就跟王座上的权杖一样重了。

魏冉在陶邑,几乎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“国中之国”。他的府邸,与其说是家,不如说是一座堡垒。里面奇珍异宝、古玩字画堆积如山,更夸张的是,他还私自蓄养了大量的门客和武装家丁。这些财富和力量,构成了一幅繁华到令人不安的“陶邑梦华录”。

然而,财富的积累,往往会助长野心的失控。当魏冉的个人利益与秦国的国家利益发生冲突时,他的天平开始倾斜了。最典型的例子,就是他著名的“越齐攻楚”战略。表面上看,这是为了秦国霸业,但其背后,却藏着极其精明的个人算盘。

他真正想做的,是借着攻打别国的机会,顺手牵羊,扩大自己陶邑的势力范围。他甚至盘算着,让秦国出兵,越过韩国和魏国去攻打齐国,这在军事上是极其冒险和低效的。为什么?因为打下齐国的土地,离秦国本土太远,根本守不住,但离他的封地陶邑却很近。这些新征服的土地,可以很方便地并入他的私人领地。

《史记》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的私心:

“(魏冉)欲以齐兵破宋,而大其陶邑。”

他想借着攻打齐国、削弱宋国的机会,来“做大做强”自己的陶邑。国家的军队,成了他个人资产增值的工具;将士的鲜血,成了浇灌他私人花园的肥料。

此时的魏冉,已经不仅仅是那个辅佐幼主、稳定朝局的国舅了。他“专权擅势,欺压群臣”,把持着秦国的人事任免和外交大权。他像一棵根系过于发达的大树,遮蔽了王权的光芒,让秦昭襄王这位“董事长”在他的阴影下,显得无足轻重。

他沉浸在自己一手打造的财富帝国和权力迷宫中,或许已经忘记了,他所有的荣耀和财富,都源于他背后那个曾经弱小、但如今早已长大成人的外甥。他富可敌国,权倾朝野,却也亲手为自己打造了一座黄金的囚笼。

这颗由财富和权力吹起来的泡沫,已经膨胀到了极致,闪烁着危险而诱人的光芒。而在秦国的朝堂之外,一根来自魏国的“刺”,一个名叫范雎的男人,已经带着戳破这个泡沫的计策,悄然上路了。

第五章:致命的耳语——“范雎入秦,君王梦醒”

就在穰侯魏冉的财富泡沫吹到最大,权力光环亮到刺眼的时候,一个衣衫褴褛、形容枯槁的人,正以一种极其狼狈的方式,被“走私”进了秦国。

他叫范雎,一个来自魏国的说客。他的出场方式,堪称史上最惨“人才引进”。在魏国,他因被怀疑通齐而遭到相国魏齐的毒打,肋骨尽断,牙齿脱落,最后被卷在草席里扔进厕所,受尽凌辱。九死一生之后,他化名张禄,被秦国使者王稽藏在车中,像一件违禁品一样,偷偷运过了函谷关。

此时的秦国,是穰侯魏冉的天下。朝堂之上,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是他提拔的门生故吏。范雎这样来路不明的“黑户”,想见到秦王,比登天还难。他在旅馆里蛰伏了一年多,才等来一个机会。

这个机会,是秦昭襄王要去离宫。范雎瞅准时机,冲到王驾前,大喊:“我听说秦王有天大的危险,特来求见!” 这句极具“标题党”风格的呐喊,成功地勾起了秦王的好奇心。于是,一场足以改变秦国国运的秘密会谈,在屏退左右的宫殿里开始了。

这次会谈,被记录在《史记·范雎蔡泽列传》中,其精彩程度,不亚于一部顶级的心理悬疑剧。

秦王嬴稷,这位在位三十多年,却当了三十多年“挂名董事长”的君主,见到了范雎。范雎先是故作姿态,东拉西扯,就是不谈正事。在秦王再三催促下,他才抛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“灵魂拷问”:

“臣居山东,闻齐之内有田单,不闻有其王;闻秦之有太后、穰侯、华阳、高陵、泾阳,不闻有其王。”

这句话,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地抽在了秦昭襄王的脸上。它的潜台词是:“大王,我远在东方,只听说齐国有田单,没听说过齐王;只听说秦国有您妈(宣太后)、您舅(穰侯)、您两个弟弟(泾阳君、高陵君)和您舅的弟弟(华阳君),压根就没听说过秦国有您这位大王啊!”

这是最诛心的指控,也是最露骨的现实。范雎紧接着开始了他的“手术刀”式分析:

他指出,穰侯魏冉越过韩、魏去攻打齐国,根本不是为了秦国的长远利益,而是为了给他自己的封地陶邑捞好处,是典型的“公器私用”。

他又说,太后、穰侯等“四贵”在國內“擅权专制”,在国外“结交诸侯”,他们的权力已经严重威胁到了王权,长此以往,“秦国非王有也”。

每一句话,都像一根钢针,精准地扎在秦昭襄王内心最深、最痛的伤口上。这位隐忍了三十多年的君主,终于从长久的麻木中惊醒。他意识到,自己不是没有权力,而是权力被最亲近的人架空了。他治下的国家,繁荣强盛,但这份荣耀,似乎都与他无关。

史书记载,秦昭襄王听完这番话,当即“避席而请”,离开座位,像学生一样向范雎长跪请教,说出了那句标志着他彻底觉醒的话:

“寡人愿敬受教。”

“我愿意恭敬地接受您的教诲。”

这一跪,跪碎了三十多年的隐忍和彷徨;这一拜,拜出了一位真正君王的诞生。范雎的耳语,就像一声惊雷,炸醒了沉睡的雄狮。秦昭襄王终于明白,要想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秦王,他首先要做的,就是从自己的母亲和舅舅手中,夺回属于自己的江山。

一场针对“穰侯集团”的政治风暴,正在咸阳宫的密室中悄然酝酿。而风暴的中心,一边是觉醒的君主,另一边,则是那位对此还一无所知,依旧沉浸在富可敌国、权倾朝野美梦中的——穰侯魏冉。

魏冉的黄金时代,正式进入了倒计时。

第六章:千乘挽歌——“落寞的离场与历史的叹息”

咸阳的天,要变了。

这一次,没有刀光剑影,没有宫门喋血。这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政治地震,震源,就在秦昭襄王与范雎密谈的那间宫室。而地震的余波,足以颠覆整个秦国的权力格局。

在位四十一年,秦昭襄王嬴稷,这位堪称战国时期“超长待机”的君主,终于决定不再待机。他用四十年的时间,看清了局势,磨利了爪牙,现在,他要收回属于自己的一切。

公元前266年,秦昭襄王采纳了范雎的计策,发动了一场教科书式的“和平夺权”。他的动作干净利落,直指要害。司马迁用冷静的笔触,记录下了这雷霆一击:

“于是秦昭王悟,乃免相,废太后,逐穰侯、高陵、华阳、泾阳君于关外。”

“悟了!” 昭王终于醒悟了。紧接着,便是一套连招:

  1. 免相:首先,解除了魏冉的丞相职务。这是釜底抽薪,剥夺其行政大权。
  2. 废太后:其次,下令废黜宣太后的权力,让她颐养天年,不得再干预政事。这是斩断了魏冉最坚实的政治后盾。
  3. 逐四贵:最后,将穰侯魏冉,以及他的兄弟华阳君,还有秦王的两个弟弟高陵君、泾阳君,全部驱逐出咸阳,让他们回到各自的封地去。这是釜底抽薪后的清场,彻底瓦解了“四贵”集团。

这一连串的操作,精准、狠辣,不留余地。曾经权倾朝野、说一不二的穰侯,一夜之间,从“秦国集团CEO”的神坛上,被拉了下来。他被剥夺了所有的职务,只剩下“穰侯”这个空洞的爵位,以及他那富可敌国的个人财产。

于是,战国历史上最豪华、也最悲凉的搬家开始了。

当魏冉的车队准备离开咸阳,返回封地陶邑时,那场面,足以让所有围观者目瞪口呆。史书上用了一句极具画面感的描述来定格这一瞬间:

“(魏冉)出关,辎车千乘有余。”

“辎车千乘有余”!装载着他毕生财富的车辆,浩浩荡荡,绵延数里,足足有一千多辆。车上满载着金银、珠宝、古玩、器物,这些都是他执掌秦国数十年间聚敛的财富。这支车队,就像一首由金银珠宝谱写的挽歌,在咸阳的尘土中,奏响了他权力生涯的终章。

千乘辎车,何其壮观;落寞离场,何其悲凉。他带走了富可敌国的财富,却把一个完整的秦国,留给了他那位隐忍多年的外甥。

回到封地陶邑的魏冉,失去了权力的光环,就如同被拔掉牙齿的老虎。他坐拥金山银山,却再也无法左右天下的棋局。往日的门庭若市,变成了门可罗雀。这种从云端跌落的巨大失落感,对于一个在权力之巅呼吸了半辈子的人来说,是致命的。

仅仅一年之后,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权臣,就在他的财富王国里,“忧愤而卒”。他不是死于敌人的刀剑,而是死于权力的失落和内心的愤懑。

而最具历史讽刺意味的是,他死后,那“千乘有余”的巨额财富,最终又流向了何方呢?

“(魏冉)卒于陶,财物归于王室。”

他用一生聚敛的财富,在他死后,被尽数没收,重新回到了秦国的国库。他辛辛苦苦当了一辈子的“搬运工”,最终为他那位隐忍的外甥,完成了一次史上最大规模的“遗产追缴”。

历史的叹息:

回望穰侯魏冉的一生,他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。

,他居功至伟。在秦国最关键的权力交接期,他稳定了政局,辅佐昭王坐稳了江山。他慧眼识珠,提拔了白起这尊“杀神”,为秦国打造了一把最锋利的战刀,极大地拓展了秦国的版图。可以说,没有魏冉,秦国的统一之路,或许会走得更加曲折。

,他罪无可赦。他贪婪无度,富可敌国,将国家公器视为私产。他任人唯亲,培植党羽,“四贵”集团几乎架空了王权,严重阻碍了秦国中央集权的进程。

他就像一座宏伟大厦在建造初期所必需的脚手架,坚固、有力,支撑着大厦不断升高。但当大厦主体结构封顶,需要进行下一步精装修时,这个庞大而坚固的脚手架,就成了最大的障碍。

秦昭襄王,这位成熟的建筑师,最终亲手拆除了这个脚手架。尽管拆除的过程,带着一丝冰冷的无情,但却为秦国这栋“天下第一楼”的最终建成,扫清了最后的障碍。

千乘挽歌,歌尽了权力的无常;一声叹息,叹完了人性的复杂。穰侯魏冉的故事落幕了,但秦国统一天下的脚步,才刚刚开始大步向前。

xlhacoo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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