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昭王与乐毅:一场关于复仇与人性的顶级博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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序章:一场名为“禅让”的行为艺术
在战国这个“地狱级”内卷的时代,每一位国君的日程表上都密密麻麻地写着两件事:今天你变法了吗?明天你攻打谁?秦国在搞“军功KPI”,魏国在玩“职业经理人”,齐国则热衷于“稷下学宫思想风暴”。然而,在北方的燕国,一位名叫燕王哙的君主,却决定给自己的人生增加一点不一样的“艺术追求”。他,不想当霸主,他想当圣人。
他迷上了一个在当时听起来就跟神话一样遥远的词——“禅让”。那是在传说中,尧、舜、禹三位上古大神玩转的权力交接模式,充满了理想主义的光辉,是写入史书、流芳百世的顶级操作。燕王哙对此心向往之,他觉得,称霸一方多俗气,能把王位潇洒地让出去,那才是真正的王者风范,是值得载入史册的行为艺术。
恰在此时,他最宠信的相国子之,成了他实现这个“伟大理想”的最佳人选。而真正为这场大戏拉开帷幕的,是纵横家苏秦的弟弟——苏代。这位苏代先生作为子之的亲家,刚从齐国出差回来,就给燕王哙端上了一碗精心熬制的“迷魂汤”。
史料中这样记载了他们的对话:
苏代使于齐而还,燕王哙问曰:“齐王其霸乎?”对曰:“不能。”王曰:“何故?”对曰:“不信其臣。”于是燕王专任子之。
这段对话堪称“职场PUA”的教科书。燕王哙问:“你看齐威王那小子能成霸主吗?”苏代斩钉截铁地回答:“不能!”燕王哙好奇地追问为什么,苏代悠悠地吐出五个字:“不信其臣。”他没有一个字提到子之,却把矛头精准地指向了君主信任的核心问题。燕王哙一听,恍然大悟,感觉自己瞬间掌握了治国的终极密码:齐王不行,是因为他不信臣子;那我要想行,就得反着来——往死里信!于是,他开始“专任子之”,将权力天平的第一枚砝码,重重地压在了子之这边。
如果说苏代只是点燃了引线,那么一个叫鹿毛寿的人,则直接抱来了炸药包。他用最直白、最无法抗拒的逻辑,给了燕王哙最后一击:
鹿毛寿谓燕王曰:“人之谓尧贤者,以其能让天下也。今王以国让子之,是王与尧同名也。”
这话翻译过来就是:“大王啊,您知道尧为什么那么牛吗?就是因为他把天下让出去了!您今天要是把国家让给子之,恭喜您,您就跟尧一个咖位了!”
燕王哙听得是心花怒放,龙心大悦。感觉自己仿佛已经站在了圣人的领奖台上,正准备发表获奖感言。他当即拍板,将国家大事全权“托付”给了子之。
当然,朝堂之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开眼的明白人。有人忧心忡忡地站出来,讲了一个关于大禹的“历史事故”:
或曰:“禹荐益而以启人为吏……天下谓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。今王言属国于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人者,是名属子之而实太子用事也。”
这位仁兄的意思很明确:“大王您可长点心吧!当年大禹名义上传位给益,实际上却让儿子启掌握了核心部门,结果呢?启反手就把益给端了。您现在嘴上说国家是子之的,可底下办事的官吏全是太子的人,这叫‘名实不符’,迟早要出大事啊!”
这位明白人显然低估了燕王哙想当“网红圣君”的决心。他听到这番话,非但没有警醒,反而觉得是自己的“禅让”还不够彻底,决心要“一不做,二不休”,将这场行为艺术推向高潮。于是,他做出了一个让后世史学家都目瞪口呆的决定:
王因收印绶,自三百石吏已上而效之子之。子之南面行王事,而哙老,不听政,顾为臣,国事皆决于子之。
他下令,将所有三百石俸禄以上官员的印信——那可是权力的象征啊——全部收缴上来,打包送给了子之。这意味着,燕国的中高层管理人员全体“下岗”,然后由子之“再就业”。更绝的是,燕王哙自己也宣布“退休”,脱下王袍,心甘情愿地反过来给子之当臣子。
从此,燕国的朝堂上出现了史上最诡异的一幕:前任CEO给现任CEO打工,正主儿成了副手。子之南面而坐,行使君王大权,而曾经的国君燕王哙,则恭敬地站在一旁,乐呵呵地看着自己的“作品”。
他或许以为,自己正在铸就一座通往不朽圣名的丰碑。但他不知道的是,他亲手推倒的,是燕国社稷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。一场血腥的内乱和亡国的危机,已在不远处的历史拐角,对他露出了冰冷的微笑。
第一章:齐国的“正义”铁拳与孟子的“差评”
燕王哙那场惊世骇俗的“禅让”行为艺术,最终演变成了一场血腥的悲剧。子之为王仅仅三年,燕国就爆发了内乱。史书对此的记载言简意赅,却触目惊心:
将军市被与太子平谋攻子之……构难数月,死者数万人,百姓恫恐。
将军市被联合太子平,起兵攻打子之,结果兵败被反杀。这场内斗持续数月,死了好几万人,整个燕国的老百姓都吓得魂不附体。
就在燕国自己人打得不可开交,国家乱成一锅粥的时候,隔壁的齐国,敏锐地嗅到了机会的味道。当时的齐国国君是齐宣王(一说为齐闵王,史料记载略有出入,但我们暂且称其为齐王),他看着燕国的乱局,就像看到了超市里“买一送一”的打折标签,眼睛都亮了。
当然,强国打弱国,总得师出有名。直接说“我看上你家地盘了”太没品位,齐王决定给自己披上一件“国际人道主义援助”的外衣。他派人给正在苦战的燕国太子平送去了一封“慰问电”,言辞恳切,大义凛然:
齐王令人谓太子曰:“寡人闻太子将饬君臣之义,明父子之位,寡人之国虽小,唯太子所以令之。”
这话翻译过来就是:“姬平老弟,听说你正在拨乱反正,维护君臣父子的大义,我深感敬佩!我齐国虽然国小力微(这句是典型的凡尔赛文学),但只要你一声令下,我们随叫随到,任凭调遣!”
太子平当时估计已经被打蒙了,接到这封信,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,立刻联合齐国。于是,齐国大将章子率领着“五都之兵”,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燕国。结果呢?
燕士卒不战,城门不闭。齐人取子之,醢之,遂杀燕王哙。
燕国的军队早已在内乱中丧失了斗志,根本无人抵抗,城门大开。齐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入了燕都,抓住了子之,把他剁成了肉酱(“醢之”),顺手还把那个沉迷于行为艺术的燕王哙也给杀了。
齐国大获全胜,五十天就拿下了另一个“万乘之国”。齐王站在胜利的巅峰,心里却犯起了嘀咕:这燕国,我是吞并呢,还是不吞并呢?为了给自己的野心找一个理论支持,他找到了当时天下最有名的“道德质检员”——孟子。
齐王摆出一副谦虚求教的姿态问道:“孟夫子啊,有人劝我别吞并燕国,也有人劝我吞并。您想啊,我们以一个万乘大国去攻打另一个万乘大国,五十天就搞定了,这简直是神迹啊,‘人力不至于此;不取,必有天殃’。这难道不是天命所归吗?您看我该怎么办?”
孟子听完,没有直接回答“yes”或“no”,而是给齐王开出了一张堪称千古绝唱的“用户体验调查问卷”:
孟子对曰:“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,古之人有行之者,武王是也。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,古之人有行之者,文王是也。”
这番话,堪称是给齐王的一次“灵魂差评”。孟子的意思是:“这事儿你别问我,得问燕国的老百姓。如果他们高兴,你就吞并,当年的周武王就是这么干的;如果他们不高兴,你千万别吞,当年的周文王就是这么做的。”
孟子接着补充道,齐军刚来的时候,燕国人民“箪食壶浆以迎王师”(提着饭篮,端着水壶来欢迎你们),那是因为他们想逃离战乱的“水火”之中。但如果你齐国的统治比原来的“水”更深,比原来的“火”更热,那老百姓只会转身跑到别处去罢了(“亦运而已矣”)。
这番话,把统治的合法性从“天命”拉回到了“民心”,充满了超前的政治智慧。然而,理想主义的光辉,终究照不亮野心家的现实算盘。
齐王听了孟子的建议吗?表面上听了,实际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。齐军在燕国的所作所为,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“水益深,火益热”。他们“杀其父兄,系累其子弟,毁其宗庙,迁其重器”,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,把“解放者”活生生演成了“侵略者”。
结果可想而知,燕国人民揭竿而起,奋起反抗。这时,齐王才感到脸上火辣辣的,对身边人说了一句“吾甚惭于孟子”(我在孟子面前感到很羞愧)。
这“羞愧”是真的忏悔吗?恐怕更多的是对战略失误的懊恼。他身边立刻有叫陈贾的“聪明人”来为他开脱,用“周公也会犯错”的例子来安慰他,成功地将一场本该进行深刻反思的失败,轻描淡写地糊弄了过去。
齐国的“正义”铁拳,最终砸在了自己脚上。而孟子给出的“差评”,则如同一面镜子,不仅照出了齐王的贪婪与短视,也为即将从废墟中站起的那位复仇王子,预示了未来复国的唯一道路——得民心者,方能得天下。
第二章:废墟上立誓的王子
齐国的“正义”铁拳挥舞完毕,留给燕国的,是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摊子。国都残破,宗庙被毁,国库被洗劫一空,连国君和权臣都被做成了不同的“历史标本”——一个被杀,一个被剁成了肉酱。齐军虽然在燕国人民的奋起反抗和诸侯的压力下撤走了,但他们带走了燕国的财富,留下了无尽的创伤和屈辱。
在这片被战争和背叛反复蹂躏的土地上,一个幽灵般的身影出现了。他就是前太子平,那个曾经试图拨乱反正却兵败垂成的年轻人。他的父亲,那位沉迷于“禅让”行为艺术的燕王哙,已经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。而他,作为这场悲剧的亲历者和幸存者,从锦衣玉食的王储,沦为了一个四处流亡的丧家之犬。
国仇家恨,如同一座大山,沉甸甸地压在这位年轻王子的心头。他所看到的,是哀鸿遍野;他所听到的,是孤儿寡母的啼哭。这份屈辱,比任何刀剑的伤害都来得深刻。然而,也正是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之上,燕国人民的意志开始重新凝聚。他们需要一个领袖,一个能带领他们走出黑暗的旗帜。于是,历史做出了它的选择:
燕人共立太子平,是为昭王。
没有盛大的加冕典礼,没有万国的朝贺。燕昭王的登基,更像是在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上,幸存者们共同推举出一位新的船长。他的王座,是用断壁残垣堆砌而成;他的王冠,是用荆棘和血泪编织而成。他就这样,在国家破碎的至暗时刻,接过了这个千疮百孔的王位。
即位之后,燕昭王没有立刻去想如何扩军备战,如何厉兵秣马。他做的第一件事,是进行了一场堪称战国时期最真诚、最彻底的“战后心理疏导与民生重建工作”。史书用寥寥数语,却勾勒出了一幅无比动人的画面:
昭王于破燕之后即位,吊死问孤,与百姓同甘苦。
这十二个字,重若千钧。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当时的场景:
“吊死”——这位新君主亲自来到堆满尸骨的乱葬坑前,为那些在内乱和外侵中死去的无辜生命致哀。他悼念的,不仅仅是亡魂,更是被践踏的国家尊严。
“问孤”——他走进破败的村落,亲自探望那些失去父母的孤儿和失去丈夫的寡妇。他询问他们的疾苦,分发仅有的粮食和布匹。这时的他,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,而是一个同样失去亲人、感同身受的幸存者。
“与百姓同甘苦”——这才是最关键的一步。他脱下或许还残留着流亡尘土的王袍,与人民一同吃粗茶淡饭,一同参与都城的重建。他用最朴素的行动,向所有燕国人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号:我,和你们在一起。我们共同承受这份痛苦,也必将共同分享未来的荣光。
这种姿态,与他那位只想博取“圣人”虚名的父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燕王哙的“禅让”,是一场脱离群众、自我感动的空中楼阁;而燕昭王的“亲民”,则是扎根于泥土、凝聚人心的坚实地基。他用自己的体温,去温暖一颗颗冰冷破碎的心,用自己的眼泪,去抚慰整个民族的伤痕。
他没有发表什么慷慨激昂的复仇演说,但他的每一个动作,每一次躬身,每一次慰问,都是在向齐国发出无声的誓言。他在用民心,筑起一道新的长城。这道长城,将是他未来复仇大业最坚固的后盾。
现在,地基已经打好,民心已经凝聚。但光有这些还远远不够。要向强大的齐国复仇,他还需要最锋利的武器和最智慧的大脑。他需要的,是能为他铸造复仇之剑的能工巧匠,是能为他运筹帷幄的天下英才。
于是,一双渴望的眼睛,望向了广阔的天下。一场即将震动整个战国的人才招聘大戏,正徐徐拉开帷幕。
第三章:天下最贵的一堆“马骨头”
燕昭王通过“吊死问孤”,成功地将破碎的民心重新粘合了起来。他现在拥有了一个团结的后方和一股同仇敌忾的复仇意志。但这就像一部准备冲击奥斯卡的电影,有了好剧本(复仇大业)和好制片人(燕昭王),却独独缺了能撑起场面的导演和明星演员。燕国当时的情况,约等于一个刚刚破产重组的公司,百废待兴,账上没钱,办公室还漏雨,却想从谷歌、苹果那里挖来最顶尖的人才。这,简直是地狱级难度的招聘。
面对这个难题,燕昭王把他最真诚、最迫切的困惑,抛给了他身边一位叫郭隗的智者。这段君臣对话,被史书原汁原味地记录了下来,堪称史上最动人的“招贤广告词”:
谓郭隗曰:“齐因孤之国乱而袭破燕,孤极知燕小力少,不足以报;然诚得贤士与共国,以雪先王之耻,孤之愿也。先生视可者,得身事之!”
这段话,情真意切,翻译成现代职场语言就是:“郭老师,齐国趁我们家办丧事的时候冲进来打砸抢,我知道我们现在又小又弱,想报仇比登天还难。但如果能找到真正的大神和我一起创业,为我爹和我自己雪耻,我死也甘心了!您要是觉得有比您更牛的人,请务必介绍给我,我愿意亲自给他当助理!”
一个君王,能把姿态放到如此之低,说出“得身事之”(我亲自伺候他)这样的话,其求贤之心,已经不能用“诚恳”来形容,简直是“卑微”到了尘埃里。
郭隗听完,没有直接开出“招聘启事”的模板,而是讲了一个流传千古的营销故事,一堂关于“如何打造顶级雇主品牌”的EMBA课程:
郭隗曰:“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马者,马已死,买其首五百金而返。君大怒,涓人曰:‘死马且买之,况生者乎!马今至矣。’不期年,千里之马至者三。”
这个故事非常魔性。说古代有位国君,悬赏千金求购千里马。派出去的采购员找了半天,好不容易找到一匹,结果马已经死了。这位采购员脑回路清奇,花了五百金,把马的骨头(主要是马头)给买了回来。
国君看到一堆马骨头,当场气炸了,“君大怒”——这反应非常真实,换谁谁都得掀桌子:“我让你去买法拉利,你花了半价给我买回来一个生锈的方向盘?!”
但这位采购员却淡定地解释道:“大王,您息怒。这正是我高明的地方。您想想,一匹死了的马,我们都愿意花五百金去买它的骨头,这个消息传出去,天下的马贩子会怎么想?他们会觉得您是真心爱马、懂马、舍得花钱的‘骨灰级发烧友’啊!‘死马且买之,况生者乎!’连死马都这么值钱,活的千里马那还不得卖出天价?我敢保证,不出一年,千里马自己就会送上门来!”
果不其然,“不期年,千里之马至者三”。消息一出,各地的宝马良驹纷纷被送来,国君的马厩很快就“马满为患”了。
故事讲完,郭隗图穷匕见,把话锋拉回了现实,对燕昭王说出了那句点睛之笔:
“今王必欲致士,先从隗始,况贤于隗者,岂远千里哉!”
意思就是:“大王,现在您想招揽天下顶级人才,就请从我郭隗开始吧!您就拿我当那堆‘马骨头’。您对我礼遇有加,重用我这个才华平平的人,天下那些比我牛逼得多的贤士看到了,他们会想:‘天呐,连郭隗那样的货色在燕国都能被当成宝贝,那我这种天才去了,还不得被供起来?’到那时,他们还愁会嫌千里路远,不来投奔您吗?”
这番话,堪称是把人性中的“参照心理”和“期望价值”拿捏到了极致。燕昭王,这位堪称史上最有执行力的“甲方”,听完后没有丝毫犹豫,当场拍板,决定把这场“营销大戏”做全、做透、做到位!
于是昭王为隗改筑宫而师事之。
他立刻为郭隗专门修建了一座豪华宫殿,并且拜郭隗为老师。这已经不是简单的“礼贤下士”了,这是把郭隗的“身价”直接拉满,让他成了全天下读书人最羡慕的“offer锦鲤”。
这个“重金买马骨”的爆炸性新闻,通过战国时期高效的“八卦传播网”,迅速传遍了七国。效果立竿见影:
于是士争趣燕:乐毅自魏往,剧辛自赵往。
天下的贤才精英,像收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,争先恐后地奔向燕国。其中,就有那个即将让齐国付出惨痛代价的名字——乐毅。
天下最贵的一堆“马骨头”,最终换来了一个国家的复兴和一个王朝的复仇希望。这笔买卖,千古流传,实在是太值了。燕国的“复仇者联盟”,至此开始正式集结。
第四章:战国“复仇者联盟”集结
燕昭王“千金买马骨”的年度最佳雇主品牌营销活动,效果好得出奇。这则重磅“招聘广告”一经发布,立刻在战国的人才市场上掀起了滔天巨浪。一时间,燕国的首都蓟城(今北京),从一个偏居北方、略显萧瑟的二线城市,一跃成为了天下英才心中最炙手可热的“梦想之都”。
如果说郭隗是燕昭王点燃的第一把火,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,就是一场燎原之势的“人才奔现”大潮。史书用“于是士争趣燕”这五个字,生动地描绘了当时的盛况。“争趣”,就是争先恐后、唯恐落后地奔赴燕国,那场面,大概不亚于现代人抢购限量版球鞋,充满了速度与激情。
在这股奔涌的人才洪流中,有两位“SSR级”的顶级大咖,他们的到来,标志着燕国的“复仇者联盟”核心团队正式组建完毕。
第一位,是从魏国赶来的乐毅。
乐毅自魏往。
乐毅,这个名字在当时或许还不是如雷贯耳,但他的家世却非同凡响。他的祖先是魏文侯手下的大将乐羊,就是那个为了攻打中山国,连亲生儿子的肉汤都面不改色喝下去的狠人。乐毅继承了家族的军事基因,本人更是深谙兵法,胸有丘壑。他原本在魏国发展,但总觉得自己的才华没有得到充分的施展。当他听到燕昭王“买马骨”的故事后,敏锐地意识到,燕国这个“创业公司”,虽然底子薄,但老板有诚意、有格局,最关键的是,有明确的“奋斗目标”——干翻齐国。这对于一个有抱负的军事家来说,简直是天赐的舞台。于是,他毅然辞去了魏国的工作,踏上了北上的旅途。
第二位,是从赵国过来的剧辛。
剧辛自赵往。
剧辛是赵国著名的将领,也是一位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“老炮儿”。他与当时赵国的主政者奉阳君李兑关系不错,但同样感受到了发展的瓶颈。当燕国求贤若渴的消息传到赵国时,他也动了心。对他而言,燕国不仅是一个新的机遇,更是一个可以让他与乐毅这样顶级人物同台竞技、一较高下的地方。
除了这两位军事巨头,还有阴阳家学派的代表人物邹衍等一大批各领域的专家学者,也纷纷加入了燕国的“豪华套餐”。一时间,小小的燕国,人才济济,群星璀璨,仿佛一夜之间就从“青铜”跳到了“王者”段位。
面对这批慕名而来的“顶级简历”,燕昭王表现出了极高的“CEO素养”。他没有因为人才多了就挑三拣四,而是对每一位贤才都表现出极大的尊重和信任。特别是对于乐毅,这位他心目中能够实现复仇大业的“天选之子”,他给予了最高规格的待遇。
昭王以乐毅为亚卿,任以国政。
“亚卿”,这个职位仅次于上卿,相当于“常务副总理”兼“军委副主席”,位高权重。燕昭王不仅给了乐毅极高的职位,更关键的是“任以国政”,意思是将国家的军政大权,放心地交给了他。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,一种“你办事,我放心”的托付。这种信任,对于一个客居他乡的将领来说,是比任何黄金、美女都更珍贵的赏赐。
从此,燕国的朝堂之上,形成了一个堪称完美的“黄金搭档”:燕昭王作为“董事长”,负责定战略、给资源、鼓舞士气;乐毅作为“CEO”,负责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,统筹内政外交,训练军队。
这个“复仇者联盟”的集结,不是一场简单的“人才招聘”,它背后有着深刻的人性逻辑。良禽择木而栖,贤臣择主而事。天下英才之所以抛弃故土,不远千里来到燕国,不仅仅是为了高官厚禄,更是为了一种知遇之恩,为一个可以让他们尽情施展才华、实现人生抱负的舞台。
燕昭王用他的真诚和胸怀,为这些怀才不遇的“英雄”们提供了一个家。而这些英雄,也必将用他们的智慧和热血,为这位君主铸就一把刺向齐国的复仇之剑。联盟已经集结,一场即将颠覆战国格局的风暴,正在悄然酝酿。
第五章:五国伐齐,风暴降临
时间,是最好的酿酒师,它能将寻常的谷物化为醇厚的美酒,也能将深沉的仇恨发酵成致命的毒药。对于燕昭王和他的“复仇者联盟”来说,他们足足等待了二十八年。
二十八年,足以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长大成人,也足以让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脱胎换骨。在这漫长的岁月里,燕昭王没有一天忘记过国破家亡的耻辱。他和乐毅君臣一心,励精图治,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场堪称“史上最长备战”的马拉松之中。史书用八个字概括了这二十八年的成果:
燕国殷富,士卒乐佚轻战。
“殷富”,意味着国库充盈,百姓安居乐业,后勤保障能力MAX。“士卒乐佚轻战”,这后半句则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意味。士兵们因为休养生息得太久,待遇太好,一个个都闲得发慌,觉得打仗简直就是一种轻松愉快的“团建活动”。这种从上到下的自信和渴望,是燕国复仇最坚实的底气。
万事俱备,只欠一个“搞事”的东风。而这个东风,很快就被那个不可一世的齐国自己给吹来了。
此时的齐国国君是齐闵王,一个极度自信甚至自负的君主。他南征北战,灭掉了宋国,搞得韩、赵、魏、秦等国都对他侧目而视,心里的小本本上早就给他记上了一笔。他完全没有意识到,自己已经从一个受人尊敬的“霸主”,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“公敌”。他沉浸在“天下之国,莫强于齐;天下之民,莫富于齐”的幻梦中,四处树敌,疯狂“作死”。
燕昭王和乐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战机。时机已到!燕昭王找到乐毅,进行了一场最后的“战前总动员”:
昭王召乐毅,与谋伐齐。乐毅对曰:“齐,霸国之余业,地大人众,未易独攻也。王必欲伐之,不若与天下共图之。”
乐毅的回答冷静而专业,他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。他指出:“大王,齐国毕竟是老牌霸主,家底厚,人也多,我们单挑还是有点悬。您要是真想干他,不如咱们组个局,拉上全天下的兄弟们一起上!”
这个提议,正中燕昭王下怀。于是,乐毅被任命为“五国伐齐项目总负责人兼首席外交官”,开始了他的“巡回外交之旅”。他奔走于赵、楚、韩、魏、秦等国之间,他的“路演PPT”的核心内容大概可以归纳为三点:
- “控诉苦主”:我们燕国当年被齐国欺负得多惨,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。
- “分析威胁”:齐闵王现在灭了宋国,下一步就可能对你们下手,这叫“齐国威胁论”。
- “共享红利”:我们只要出兵的名义和复仇的执念,打下来土地和财宝,大家分!
这个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。对于秦、赵、韩、魏等国来说,这简直是一场“无本万利”的买卖:既能削弱最大的竞争对手,又能顺便捞一笔,还能落个“行侠仗义”的好名声,何乐而不为?
于是,在乐毅高超的外交手腕下,战国史上最豪华的“全明星”阵容之一集结完毕。赵、楚、韩、魏、秦五国纷纷响应,同意出兵。一场针对齐国的巨大包围网,就此形成。
公元前284年,风暴正式降临。
昭王悉起兵,使乐毅为上将军,与秦、楚、三晋合谋以伐齐。
燕昭王几乎动员了全国的兵力,任命乐毅为联军最高统帅。一个曾经被灭国的弱国将领,如今却成了指挥五大强国军队的“上将军”,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。
联军在济水之西,与齐国主力展开决战。齐闵王仓促应战,他那支看似强大却早已军心涣散的军队,在五国联军的“正义”铁拳面前,几乎不堪一击。
大败齐人于济西。
史书的记载只有这七个字,却足以说明战况的摧枯拉朽。齐军主力被彻底击溃。
战斗结束后,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:
诸侯兵罢归,而燕军独追。
秦、赵、韩、魏等“合伙人”一看齐军主力已灭,纷纷表示“合作愉快”,然后心满意足地带着战利品撤兵回家了。在他们看来,这次“惩戒行动”已经圆满结束。
然而,他们都忘了,对于燕国来说,这场战争从来就不是一次简单的“惩戒”。派对或许结束了,但复仇,才刚刚开始。乐毅率领着那支“乐佚轻战”的燕国孤军,如同一匹饥饿的独狼,朝着齐国广袤的腹地,开始了最冷酷、最彻底的追击。
齐国的噩梦,此刻才真正拉开序幕。
第六章:暴君的末路与仁者的风范
当秦、赵、韩、魏等“国际友人”心满意足地打卡下班,带着战利品各自回家时,他们或许以为,这场针对齐国的“大型团建活动”已经圆满落幕。然而,他们都低估了燕国那长达二十八年的仇恨浓度。对于乐毅和他的燕军来说,派对结束,清算才刚刚开始。
燕军的铁蹄,如同一把烧红的利刃,切入了齐国这块曾经肥硕的黄油。而齐国曾经的掌舵人——齐闵王,此刻正上演着一出战国版的“速度与激情”,只不过激情早已荡然无存,只剩下了速度与惶恐。
他的逃亡路线,堪称一趟“巡回受辱之旅”。他先是跑到了卫国,一个依附于齐国的小兄弟。本以为能得到庇护,但他那深入骨髓的傲慢却在此刻爆发了。他对卫国国君摆出一副天子的架子,颐指气使。史书记载,卫国国君本想让出王宫给他住,但他却说:
“吾,天子也。诸侯舍我,我将何之?”
意思是:“我是天子!你一个诸侯,怎么敢住在王宫里接待我?你应该搬出去!”卫国君臣一听,心想:“好家伙,都落难成这样了,还在这儿耍大牌?”于是,卫国人果断地将这位“天子”请出了国境。
被卫国“退货”后,齐闵王又跑到了邹国和鲁国,结果待遇如出一辙,都被当地人嫌弃并驱逐。他就像一个行走的烫手山芋,昔日的威风,如今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。最终,他逃到了莒(jǔ)城,一个齐国境内的小城,才算暂时找到了一个落脚点。
就在齐闵王仓皇逃窜,将霸主的脸面丢得一干二净的时候,他的对手乐毅,正在齐国的土地上,上演着一出教科书级别的“攻心战”。
乐毅率领的燕军,所到之处,秋毫无犯。他深知,军事上的胜利只是暂时的,要彻底摧毁齐国的抵抗意志,必须赢得民心。他下达了严格的军纪,严禁抢掠百姓,并且积极宣传燕国的“仁政”:
“齐人食邑于燕者,皆归之;死者,使人棺敛之;生者,慰谢之。”
对于那些曾经在燕国拥有封地的齐国人,一律归还;对于战死的齐国士兵,派人收敛安葬;对于活着的,则加以慰问。这种做法,与二十八年前齐军在燕国“杀其父兄,系累其子弟,毁其宗庙,迁其重器”的暴行,形成了天壤之别的对比。
乐毅用实际行动告诉齐国人民:我们是来复仇的,但我们的仇人是那个傲慢的齐闵王,而不是你们。他甚至拒绝为自己树碑立传,当有人要为他画像时,他婉言谢绝,生怕留下个人崇拜的痕迹,影响了收复民心的大局。
仁者的风范,收到了最好的回报。在接下来的五年里,乐毅势如破竹:
乐毅五年,下齐七十余城,皆为燕郡县。
齐国七十多座城池,几乎是望风而降,纷纷改旗易帜,变成了燕国的郡县。整个山东半岛,除了莒城和即墨这两个最后的“钉子户”外,已尽数被燕国收入囊中。
现在,让我们把镜头切回到莒城,看看那位暴君的最终结局。
被围困在莒城的齐闵王,等来的不是救星,而是一个名叫淖齿(nào chǐ)的机会主义者。淖齿是楚国派来“救援”齐国的将领,但他看到齐国大势已去,立刻动了歪心思。他与燕国暗通款曲,然后囚禁了齐闵王,并当面数落他的罪状。
齐闵王的生命,最终以一种极具羞辱性的方式画上了句号。关于他的死法,史书有多种记载,最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是,淖齿将他用绳子吊在房梁上,折磨了数日才让他死去。
《史记·田敬仲完世家》载:“淖齿遂杀闵王而与燕共分齐之侵地货宝。”
一个曾经让天下震动的霸主,最终没有死在最强大的敌人手里,却死在了一个反复无常的“盟友”手中,其状之惨,令人唏嘘。
暴君的末路,是众叛亲离的必然。而仁者的风范,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。乐毅用他的军事才能和政治智慧,几乎完美地完成了这场复仇。
然而,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,燕国即将彻底消化齐国这块巨大的战利品时,历史的剧本,却悄悄地翻开了新的一页。在那座名叫“即墨”的孤城里,一个新的主角,正等待着登上历史的舞台。
第七章:围城:最后的坚守与悄然的裂痕
在乐毅雷霆万钧的攻势下,齐国七十余城尽数陷落,整个山东半岛几乎都插上了燕国的旗帜。胜利的果实似乎已经唾手可得,只剩下最后两颗顽固的“钉子户”——莒城和即墨,在做着最后的抵抗。
对于燕国来说,这时的战局,就像一盘已经吃完的大餐,只剩下两颗粘在盘子底的青豆,虽然有点硌牙,但似乎也无关大局。然而,历史的吊诡之处就在于,有时候,正是这两颗不起眼的青豆,能让你整盘大餐都消化不良。
在即墨这座孤城里,一个新的英雄正在被绝境逼上历史的舞台。他叫田单,原本只是齐国都城临淄市场里的一位小官,一个负责管管度量衡的“市掾”。当燕军兵临城下时,他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“求生智慧”。在大家纷纷逃难时,他让族人把车轴的两端都用铁皮包起来。
《史记·田单列传》载:“燕军攻安平,田单使其宗人皆以铁笼车轴。”
这个看似多余的举动,在混乱的逃亡中起到了奇效。别人的车子在拥挤中纷纷轴断车毁,唯有田单一家安然无恙地逃到了即墨。这个“细节决定成败”的案例,让他在即墨城中声名鹊起。人们觉得,这个管市场的,脑子不是一般的好使。于是,在城中主将战死后,大家一致推举他为新的守城将领。
即墨人曰:“田单,壮士也!”共立以为将。
田单上任后,没有发表什么豪言壮语,而是立刻投入到最基础的“团队建设”中。他把自己的妻妾都编入军队,与士兵一同守城;把家里的粮食全部拿出来,与军民一同分享。他用最朴素的行动,将这座孤城的人心,拧成了一股绳。
城外,是战神乐毅。城内,是新秀田单。一场经典的围城战就此展开。
然而,乐毅接下来的举动,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。他没有发动猛攻,而是采取了“围而不打”的怀柔政策。他下令燕军在城外安营扎寨,开垦田地,一副准备打持久战,顺便把齐国变成自己第二故乡的架势。他希望用时间,用仁政,慢慢瓦解城内军民的抵抗意志。
这无疑是一种极具大局观的“仁者”战略。但这种战略,有一个致命的弱点——它太慢了。对于远在燕国都城的人来说,他们看到的不是乐毅的深谋远虑,而是一个令人费解的战报:我军已将敌人包围数年,但就是攻不下来。
时间,在消磨即墨守军意志的同时,也在悄然侵蚀着燕国君臣之间的信任。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终于来了。
会燕昭王死,子惠王立。
那个给予乐毅无限信任、与他君臣相知的燕昭王,去世了。他的儿子燕惠王,继承了王位,也继承了对乐毅这位功高盖世的“外来户”的深深猜忌。
这种猜忌并非空穴来风。燕惠王还是太子的时候,就跟乐毅不对付。如今他当了国王,看着乐毅手握重兵,在齐国大地上深得民心,数年不归,心里自然会犯嘀咕:“他姓乐的,围着那两座小城打了好几年,是不是不想回来了?他是不是想在齐国自立为王,搞‘齐国独立’啊?”
田单,这位被围困在城里的“市场管理员”,敏锐地嗅到了燕国高层这丝悄然的裂痕。他知道,从城外打破壁垒是不可能的,但从敌人内部瓦解它,却大有可为。于是,他立刻启动了战国时期最经典、最有效的武器——反间计。
他派间谍到燕国去,散布一则精心编造的谣言:
“齐王已死,城之不拔者二耳。乐毅畏诛,欲连兵南面而王齐。齐人未附,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。所以不急拔,恐燕新王谴他将代之,而害其成事。”
这则谣言,堪称“诛心”的典范。它完美地迎合了燕惠王所有的猜忌:
- “乐毅不是打不下来,是故意不打。”(解释了战事拖延的原因)
- “他想在齐国当王!”(直击新君主最深的恐惧)
- “他现在不急着攻城,就是怕你换掉他,坏了他的好事!”(把乐毅的“仁政”曲解为“养寇自重”)
年轻、多疑且急于树立自己权威的燕惠王,听到这则仿佛为自己“量身定制”的谣言后,深信不疑。他积压已久的猜忌,瞬间变成了熊熊怒火。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燕国忠臣扼腕叹息,也让后世所有历史学家捶胸顿足的决定:
燕惠王固已疑乐毅,得齐反间,乃使骑劫代将,而召乐毅。
他派了一个名叫骑劫的将领,去替换乐毅,并下令召乐毅回国。
消息传到前线,乐毅心知肚明,这一回去,等待他的绝不是嘉奖,而是冰冷的屠刀。这位为燕国付出半生心血的战神,陷入了两难的境地:回国是死,抗命则是叛国。最终,他选择了第三条路——“乐毅惧诛,遂奔赵。” 他害怕被杀,直接向西逃到了赵国。
一个王朝的复仇巅峰,戛然而止。不是因为敌人太强大,而是因为自己人捅了最关键的一刀。随着战神乐毅的离去,燕军的灵魂被抽走了。而即墨城楼上的田单,望着城外换上的新将旗,知道他反击的时刻,终于到来了。
第八章:火牛出笼,神话诞生
送走了战神乐毅,迎来了一位“战损”级别的将领骑劫,燕军的命运齿轮,开始向着深渊疯狂逆转。田单,这位被围困在即墨城中的前“市场管理员”,敏锐地意识到,他的“最佳对手”已经上线。
骑劫,这位新任的燕军统帅,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“四肢发达,头脑简单”。他一上任,就彻底推翻了乐毅那套“攻心为上”的怀柔政策,决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。而田单,则像一个顶级的心理操纵大师,开始对骑劫进行精准的“智商投喂”。
首先,田单派人散布谣言:“我们齐国人什么都不怕,就怕燕军把我们城外祖坟给刨了,那真是对我们祖宗的大不敬,会让我们心寒意冷,斗志全无的!”
这谣言简直就是赤裸裸的“激将法”,但骑劫的脑回路显然无法处理这种复杂信息。他一听,觉得这主意不错,直捣黄龙,攻敌之必救!于是,他立刻下令:
“掘齐人冢墓,烧死人。”
燕军真的去把即墨城外的坟地给刨了,还把尸骨拖出来焚烧。这一操作,直接引爆了即墨城内所有军民的怒火。从城墙上望下去,看着自家祖坟被刨,那种愤怒已经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。史书记载:
“即墨人从城上望见,皆涕泣,俱欲出战,怒自十倍。”
田单一看,效果拔群,立刻推出了“反间计2.0版”。他又放风出去:“我们齐国人最怕的就是投降后被割掉鼻子,那太没面子了,一想到这个,我们就宁死不降!”
骑劫再次欣然采纳了这个“金点子”。他下令将抓到的齐国俘虏全部割掉鼻子,并让他们在城下示众。这一举动,彻底堵死了即墨城内所有人的退路。大家一看,投降的下场比战死还惨,那还投个屁?拼了!
在将敌人的仇恨值拉满,并把己方的战斗意志激发到顶点之后,田单开始了他封神之路的最后一步——为自己打造“神授”光环。他宣称自己得到了神灵的启示,并找了一位士兵,让他假扮“神师”,每天坐在上座,自己则像个学生一样聆听教诲。所有军事命令,都宣称是“神师”的旨意。这套“政治神学”的操作,让本已绝望的军民,重新燃起了希望,认为他们的抵抗是“天命所归”。
现在,所有的铺垫都已完成。田单即将祭出他那个足以载入世界战争史册的、充满想象力和暴力美学的终极大招——火牛阵。
他下令在城中征集了一千多头牛。这些牛,即将成为战国时期最令人闻风丧胆的“生物兵器”。
“束兵刃于其角,而灌脂束苇于其尾,烧其端。”
整个准备过程,充满了诡异而庄严的仪式感:
- 涂装:给牛披上绘有五彩龙纹的红色绸缎,让它们看起来如同来自地狱的怪兽。
- 武装:在牛角上捆绑锋利的尖刀,让每一次冲撞都成为致命的攻击。
- 燃料:将浸满油脂的芦苇捆在牛尾巴上,这是它们的“引擎”和“助推器”。
在一个漆黑的夜晚,田单下令在城墙上凿开几十个洞。一切准备就绪。
“壮士五千人随其后,而烧其尾。”
随着一声令下,上千条牛尾巴被同时点燃。剧痛和惊恐让牛群瞬间疯狂,它们朝着唯一的出口——城墙上的洞口,猛冲出去,径直撞向了毫无防备的燕军大营。
那一夜,燕军士兵们经历了一生中最恐怖的噩梦。他们在睡梦中被惊醒,看到的景象足以让任何无神论者开始祈祷:上千个身披龙纹、头顶利刃、尾巴着火的“怪物”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入营帐,所到之处,人仰马翻,血肉横飞。
“牛尾热,怒而奔燕军,燕军大骇。”
与此同时,城内的五千名敢死队紧随其后,衔枚疾走,无声地进行着收割。城楼之上,田单下令城中所有老弱妇孺,一起敲打铜器、盆罐,制造出惊天动地的噪音,进一步加剧了燕军的混乱和恐慌。
在这场由视觉、听觉和死亡交织的立体化攻击面前,燕军的组织彻底崩溃了。
“燕军大骇,败走。齐人杀其将骑劫。”
新任主帅骑劫,在这场混乱中被当场斩杀。主帅阵亡,军队溃散,燕国长达数年的围城之功,在一个晚上,被一群愤怒的牛,彻底摧毁。
一个神话,就此诞生。田单没有停下脚步,他率领着这支士气高昂的复仇之师,如同燎原之火,席卷了整个齐国大地。那些曾经望风而降的七十余城,如今又望风而降地回归了齐国的怀抱。
火牛出笼,不仅烧尽了燕国的霸业,也点亮了齐国复兴的希望。一个人的智慧,在最绝望的时刻,真的可以逆转乾坤。
第九章:英雄迟暮,一封家书抵万金
历史的翻盘,有时候快得让人猝不及防。前一天,燕军还是占领了齐国七十余城的征服者;一夜之间,随着火牛的出笼和主帅骑劫的阵亡,他们就变成了被追着打的丧家之犬。
田单率领着士气爆棚的齐国“复仇者联盟”,展开了摧枯拉朽的反击。那些曾经向乐毅投降的城池,如今又争先恐后地向田单打开城门。燕国数十年积累、五年征战的成果,在短短几个月内,化为乌有。最终,燕军被彻底赶出了齐国国境,这场轰轰烈烈的灭国之战,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,回到了原点。
消息传回燕国,新即位的燕惠王,此刻的心情大概比被火牛追过的士兵还要恐慌。他坐在王位上,屁股底下仿佛不是柔软的坐垫,而是一堆烧红的木炭。他害怕的,不仅仅是齐国的反攻,更害怕的是那个身在赵国的人——乐毅。
他脑海里一定上演着一出恐怖片:乐毅,这位被自己逼走的前战神,此刻正被赵国奉为上宾。赵国要是利用乐毅的军事才能和在燕军中的巨大声望,掉头来攻打燕国,那简直就是请鬼拿药方——死定了!
极度的恐惧,催生了极度的“悔意”。燕惠王立刻换上了一副“知错就改”的面孔,他给远在赵国的乐毅写了一封信。这封信,堪称战国时期“甩锅艺术”的典范。信的大意是:
“先王举国而委将军,将军为燕破齐,报先王之仇,天下莫不振动。寡人岂敢一日而忘将军之功哉!会先王弃群臣,寡人新即位,左右之人计之过,寡人奈何?”
翻译一下就是:“乐将军啊,我爹把国家托付给你,你为我燕国报了大仇,功劳大大的,我怎么敢忘呢?只是我爹刚去世,我刚上任,都是身边的小人出的馊主意,我也是没办法啊!现在齐国人打回来了,你赶紧回来,别因为跟我有点小误会,就让我爹的功业白费了啊!”
这封信,既有道歉的姿态,又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,还带着一丝道德绑架的意味。
远在赵国的乐毅,收到了这封信。他没有暴跳如雷,也没有感激涕零。他只是平静地提起了笔,写下了一封回信。这封信,就是名垂千古的《报燕惠王书》。它不仅是一封回信,更是一篇政治哲学论文,一曲忠臣心碎的悲歌,以及一份堪称史上最优雅、最体面的“辞职报告”。
信中,乐毅首先回顾了自己如何响应燕昭王的号召,来到燕国,并深受信任的往事,言辞间充满了对先王的感念。然后,他话锋一转,开始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回国受死,而是逃往赵国。他举了古代名将伍子胥的例子,伍子胥忠心耿耿,却被吴王夫差赐死,结果吴国也很快灭亡了。乐毅说:
“臣所以不敢受命者,恐伤先王之明,有害足下之义,故遁逃奔赵。”
这句话的分量,重于泰山。它的潜台词是:“我之所以不回去让你杀,不是怕死,是怕玷污了先王知人善任的名声,也怕让你背上残害忠良的骂名。我逃跑,是为了保全你们父子两代君王的面子啊!”
这是一种何等高级的“吐槽”!他将自己的委屈,升华到了维护国家荣誉和君主名声的高度。
接着,乐毅又不动声色地反驳了燕惠王“都是身边小人不好”的说法。他说,圣明的君主,不会因为别人的谗言就惩罚有功之臣,也不会因为别人的赞美就赏赐无能之辈。他用最委婉的语言,指出了一个事实:一个合格的君主,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,而不是把锅甩给“左右之人”。
最后,乐毅表明了自己的最终立场。他发誓,即便身在赵国,也绝不会做有损燕国利益的事情。一个有德行的君子(“君子交绝,不出恶声”),即便与朋友绝交,也不会说对方的坏话;一个忠诚的臣子,即便离开了国家,也不会做损害国家的事。
“臣闻古之君子,交绝不出恶声;忠臣去国,不洁其名。”
他用这封信,给了燕惠王一颗定心丸,也为自己赢得了天下人的尊重。
燕惠王读完这封信,羞愧难当。他知道,自己面对的是一位真正拥有高尚人格的“君子”。他彻底打消了对乐毅的疑虑,不仅恢复了乐毅儿子在燕国的封地和爵位,还与乐毅重新建立了联系。
从此,乐毅成为了一个特殊的存在。他被赵国和燕国同时任命为“客卿”,往来于两国之间,致力于调和两国的关系。他再也没有统率过千军万马,再也没有攻城略地。那场席卷天下的风暴,最终以一封饱含智慧与风骨的“家书”画上了句号。
英雄已经迟暮,战神走下神坛,但他用自己的结局,为那个时代留下了一个关于忠诚、智慧与尊严的,最完美的注脚。
第十章:尾声:历史的江湖,再无“乐毅”
当历史的尘埃落定,我们回望这片狼藉的战场,会发现一个略显尴尬的事实:这场战争,似乎没有真正的赢家。它更像一场始于国恨家仇,终于君臣猜忌的宏大悲剧,最终只留下了一地破碎的霸业和无尽的叹息。
乐毅最终老死于赵国,他的人生下半场,更像是一座行走的丰碑,而非一个执剑的将军。他的名字,成为了后世所有怀才不遇的将领和运筹帷幄的谋士心中,那个最光辉也最遗憾的偶像。
田单,这位凭借“火牛阵”一战封神的救国英雄,在迎回齐襄王(齐闵王之子)后,被封为相国,权倾朝野。然而,历史的剧本总是惊人的相似。功高震主的田单,也很快遭到了猜忌和排挤,最终被明升暗降,郁郁而终。即墨城下的那场神话,成了他一生无法复制的巅峰。
而故事的两个主角国家,则双双在这场世纪豪赌中输掉了未来。
对于燕国来说,这是一场“煮熟的鸭子飞了”的千古悬案。燕惠王用一次堪称“史诗级”的临阵换将,亲手为燕国的国运按下了“暂停”键,而这一暂停,就是永远。从此,燕国再也未能恢复燕昭王时期的鼎盛,沦为了战国棋盘上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,在历史的角落里苟延残喘,直到被秦国灭亡。太史公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,用一声长叹为此事盖棺定论:
“始燕之伐齐,使乐毅为将,……及惠王即位,用骑劫代之,是以兵破于即墨,将军死,功废业衰。……甚矣,贤人君子之难得,而易失也!”
意思是说,燕国错失贤人,导致功败垂成,实在是太可惜了!贤才,真是得之不易,失之却易如反掌啊。
对于齐国来说,虽然在田单的带领下奇迹般地复国,但它也元气大伤,再也无法重现齐闵王时期那种“天下之国,莫强于齐”的霸气。更重要的是,这场亡国之祸,给齐国留下了巨大的心理创伤。它变得像一个家里遭过贼、从此谨小慎微的老人,对外采取了极度保守和孤立的策略,对内则猜忌功臣。这种“创伤后应激障碍”,让它在后来秦国统一天下的浪潮中,选择了“不联五国,闭关锁国”,最终不战而降,成为最后一个被灭亡的东方国家。
那么,谁是真正的赢家呢?
答案是:那个一直在旁边默默“吃瓜”的秦国。当东方六国中最强大的齐国和最有潜力的燕国,用一场长达数年的“二人转”耗尽了彼此的国力与锐气后,西边的秦国,笑得合不拢嘴。它抓住这个宝贵的战略机遇期,闷声发大财,不断积蓄力量,为最终横扫六合,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。
而我们故事的灵魂人物——乐毅,他之所以能被后世传颂千年,不仅仅是因为他“下齐七十余城”的军事奇迹。更重要的是,他代表了一种近乎理想化的“君臣关系”的天花板。
诸葛亮《出师表》中曾言:“每自比于管仲、乐毅。”
能被千古第一智囊诸葛亮拿来当作自己人生KPI考核的标杆,乐毅的地位可见一斑。他与燕昭王之间那种长达二十八年、毫无保留的信任,是战国乱世中最稀缺的资源,也是他们君臣二人能创造奇迹的根本。昭王用人不疑,乐毅则鞠躬尽瘁,这组“最佳CP”,是无数后世君臣梦寐以求却又可遇不可求的典范。
昭王一死,信任的基石便轰然倒塌。乐毅的悲剧,本质上是人治社会下,个人命运与君主好恶高度绑定的必然。他的离去,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。
从此,历史的江湖,英雄辈出,谋士如云,但再也没有一个“乐毅”。再也没有人能复制他那样,以弱胜强,连下七十余城,几乎凭一己之力改变天下格局,却又在巅峰时刻,因君主猜忌而黯然离场的传奇。
那场酝酿了二十八年的复仇风暴,最终,只留下了一封《报燕惠王书》,在历史的长河中,静静地诉说着关于忠诚、背叛、荣耀与遗憾的,不朽传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