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“老实人”的史诗级翻车——楚怀王如何用一生“作死”,点燃“亡秦必楚”的火种
引子:开局王者——手握天胡牌的楚国CEO
在战国这个巨头林立、并购无情的残酷商战时代,每一位国君都像是执掌一家巨型跨国集团的CEO。而我们故事的主角楚怀王,他爹楚威王传给他的,可不是什么烂摊子,而是一手堪称“天胡”的顶级好牌。
当时的“楚国集团”,论地盘,是七雄中当之无愧的“面积第一股”,疆域辽阔,物产丰饶;论资源,兵强马壮,坐拥长江天险,是当时唯一能和“秦国集团”在体量上掰手腕的巨无霸。楚怀王一上任,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盘大棋。说实话,这开局配置,别说打出个盛世,就是闭着眼睛随便操作,保本应该都不难。
更重要的是,这位新上任的CEO并非我们想象中的“败家子”,起初,他也是一位有理想、有抱负,试图在KPI上大展拳脚的“霸道总裁”。他深知,公司要做大做强,光有家底不行,还得有核心技术和顶尖人才。于是,他进行了一次至关重要的人事任命,将一个名叫“屈平”(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屈原)的年轻人,提拔到了“左徒”这个核心高管的位置上。
这个“左徒”有多牛?司马迁在《史记·屈原列传》里用一段极其精炼的文字,为我们描绘了屈原的“岗位说明书”:
“屈原者,名平,楚之同姓也。为楚怀王左徒。博闻强志,明于治乱,娴于辞令。入则与王图议国事,以出号令;出则接遇宾客,应对诸侯。王甚任之。”
翻译成现代职场话就是:这位屈先生,是楚国王室宗亲,根正苗红。他被怀王任命为左徒后,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干。他知识渊博,记忆力超群,对内能洞悉国家治理的成败关键,对外能言善辩,搞定各种外交难题。开董事会时,他陪着CEO怀王一起制定公司战略,起草红头文件;接待外宾时,他又是公司的首席新闻发言人兼外交部长,舌战群儒,游刃有余。如此一位全能型的顶配人才,怀王自然是“甚任之”——相当信任和倚重他。
在屈原这位“金牌秘书”的辅佐下,楚怀王的公司一度蒸蒸日上。对内,他支持屈原“造为宪令”,也就是主持修订公司的新规章制度,试图整顿内部管理,限制那些“老油条”贵族的特权。对外,他积极参与国际事务,在秦国咄咄逼人的扩张势头下,楚怀王一度扛起了“合纵抗秦”的大旗,被六国推举为“合纵长”——也就是“反秦联盟VIP微信群”的群主。那一刻,楚怀王站在国际舞台的C位,风光无限,俨然是能与秦王一较高下的南天霸主。
然而,就像所有悲剧故事的开篇一样,荣耀的背后,往往潜藏着致命的危机。我们这位手握天胡牌的楚总,有一个深植于性格中的巨大BUG——耳根子软。
他虽然有理想,但缺乏杀伐决断的定力;他能识别谁是人才,却更容易被小人的谗言所左右。屈原的改革动了太多人的奶酪,很快,办公室政治的暗箭就射了过来。《史记》中记载,当屈原的改革方案草稿还没写完时,一个叫上官大夫的“关系户”想来分一杯羹,被屈原严词拒绝。于是,这位上官大夫立刻跑到怀王面前打小报告:
“王使屈平为令,众莫不知。每一令出,平伐其功,曰以为‘非我莫能为也。’”
这话诛心至极,意思是:“大王啊,您让屈平去搞改革,谁不知道啊?可他倒好,每搞出一点成绩,就到处炫耀,说‘这事儿除了我,谁也干不成!’,这哪是把功劳归于您,分明是想独揽大权啊!”
一个掌控欲强的领导,最怕的就是手下功高震主。这番挑拨离间,精准地戳中了怀王的痛点。结果是:“王怒而疏屈平。” 怀王勃然大怒,从此开始疏远自己曾经最信任的金牌秘书。
你看,故事的伏笔就此埋下。一个英明的CEO,如果连自己核心团队的忠诚度都无法坚定维护,轻易就被办公室的流言蜚语所动摇,那么他手中的“天胡好牌”,就等于放在了一张摇摇欲坠的牌桌上。此时的楚怀王,依然是那个外表光鲜的王者,但他的决策系统里,已经被植入了一个名为“轻信”的木马病毒。
那么,这位开局堪称王者的CEO,是如何在这款“病毒”的侵蚀下,一步步将自己的“公司”带向万劫不复的深渊,并最终让自己沦为战国史上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悲情人物呢?别急,下一幕,史上最昂贵的“画大饼”事件,即将上演。
第一幕:史上最贵“画大饼”——张仪的“六百里”空头支票
话说当时,秦国正准备对齐国动手,但忌惮于齐、楚两国牢固的“兄弟”联盟。要动齐国,必先拆散这对CP。于是,秦国派出了他们的“首席战略忽悠官”、纵横家祖师爷级别的人物——张仪,前往楚国执行一项代号为“画饼充饥”的特殊任务。
张仪此人,堪称战国版的“影帝”。他一到楚国,先是高调宣布自己已从秦国“辞职”,然后带着丰厚的礼物,以“自由投资人”的身份求见楚怀王,那态度,要多诚恳有多诚恳。一见到怀王,张仪便开门见山,抛出了一个让整个楚国宫廷都心跳加速的“天使轮”投资计划。
《史记·屈原列传》对此有精彩的现场录音:
“秦甚憎齐,齐与楚从亲,楚诚能绝齐,秦愿献商、於之地六百里。”
这段话翻译过来,就是一封充满诱惑的商业计划书:“尊敬的怀王CEO,我们秦国集团,早就看齐国那小子不顺眼了。奈何您跟他是铁哥们,我们不好下手。今天我来,就是想跟您商量个事儿:只要您老哥愿意跟齐国‘拉黑’、‘绝交’,我代表秦国,愿意将我们新开发的‘商於’黄金地块,一口气划给您六百里!”
六百里!这是什么概念?这不是送一套房,不是送一条街,这是直接送一个地级市的节奏啊!这块名叫“商於”的土地,是秦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下来的战略要地。如今,张仪张口就要白送,条件只有一个:跟齐国散伙。
这个“饼”画得实在太大了,大到让楚怀王的口水瞬间淹没了理智。整个朝堂立刻炸开了锅,一场关于“要朋友还是要地皮”的“狼人杀”游戏开始了。
屈原,这位清醒的“预言家”,第一个跳出来高喊:“大王,此人是狼!是天大的巨狼!秦国虎狼之心,昭然若揭,其许诺之地,不过是镜花水月。我们与齐国是唇亡齿寒的盟友,一旦与齐国决裂,楚国就成了孤家寡人,秦国下一步要对付的,就是我们自己啊!”
这番话,逻辑清晰,眼光长远,堪称金玉良言。只可惜,忠言逆耳,而画饼香甜。朝中以靳尚为首的一帮“猪队友”立刻反驳:“屈大人此言差矣!六百里地啊,真金白银,唾手可得!为了一个远在天边的齐国,放弃这么大的利益,这不傻吗?”
怀王坐在CEO的宝座上,内心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。一边是屈原苦口婆心的风险提示,一边是张仪许诺的巨额KPI增长。他的“耳根子软”病毒再次发作,再加上人性中那难以抑制的贪婪,他最终选择了相信后者。在他看来,朋友没了可以再交,但这么一大块肥肉,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。
于是,怀王大喜过望,不仅给张仪发了VIP金卡,还天天设宴款待,朝堂之上洋溢着一片“发财了”的喜庆气氛。随后,他迫不及待地派使者北上,正式向齐国递交了“分手信”。楚、齐联盟,就此解体。
做完成交的第一步,怀王兴冲冲地派了一位将军,跟着张仪去秦国办理“房产过户”手续。可当楚国使者见到张仪时,这位“影帝”却一脸无辜,摊开手说了一句足以载入史册的“名言”:
张仪诈之曰:“仪与王约六里,不闻六百里。”
楚国使者当场石化。什么?六里?不是六百里?张仪眨巴着眼睛,仿佛在说:“是不是您听错了?我们秦国口音比较重,‘百’和‘不’可能听混了。我跟贵国大王约的,是从我府邸到宫门口那‘六里’地,以示友好。六百里?开什么国际玩笑!”
从“地级市”瞬间缩水成一个“公共厕所”的面积,这已经不是欺骗,这是赤裸裸的羞辱!
消息传回楚国,怀王先是震惊,继而暴怒。他感觉自己的智商和尊严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。被骗的恼怒,彻底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。他做出了一个更愚蠢的决定——报复!《史记》载:“怀王怒,大兴师伐秦。”
然而,一个失去了最重要盟友的楚国,如何是准备充分的秦国的对手?结果可想而知,楚军在丹阳、蓝田两地被秦军打得落花流水,损兵折将数十万,连汉中大片土地都被秦国顺势夺走。
至此,“六百里”空头支票的闹剧,以楚国的人财两空、国力大损而悲惨收场。楚怀王为自己的贪婪和天真,支付了史上最昂贵的一笔学费。他不仅没吃到饼,反而被噎得半死,还把自己的家底赔了进去。
然而,你以为吃过这么大亏的怀王,会从此痛定思痛,擦亮眼睛吗?不,恰恰相反。对于一个记吃不记打的人来说,一个坑,是可以掉进去两次的。很快,秦国就将为他量身定做另一场更加凶险的“鸿门宴”。
第二幕:好了伤疤忘了疼——“老实人”再赴鸿门宴
在正式进入这悲剧的第二幕之前,我们得先插播一段“宫斗”小剧场,它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怀王总能在同一个坑里摔倒。话说上次被张仪骗了之后,怀王怒不可遏,把这位“影帝”抓了起来,准备咔嚓掉。可秦国怎么舍得自家的“金牌忽悠官”就这么报销了?于是,他们又启动了B计划——公关怀王的后宫。
秦国的使者找到了怀王的宠臣靳尚,通过他,又联系上了怀王最宠爱的妃子郑袖。靳尚对郑袖说的话,堪称攻心术的典范,记载于《战国策》中,大意是:“夫人啊,您马上就要失宠了,知道吗?张仪是秦王的心腹,现在被扣了,秦王急着救他,准备送一位年轻貌美的秦国公主来,还附赠金银珠宝和六座城池当嫁妆。您想想,新人一来,有强硬的娘家(秦国)当靠山,又有钱有地,您这‘旧人’还能有好日子过吗?”
这番话,对郑袖来说,简直比“六百里地”的诱惑还大。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宠问题了,这是赤裸裸的职业危机!一个靠脸吃饭的美妆博主,最怕的就是平台推新人啊!于是,郑袖立刻发挥了“枕边风”的巨大威力,天天在怀王耳边梨花带雨地哭诉。怀王这“耳根子软”的毛病再次发作,竟然真的就把张仪给放了。
你看,一个连后宫美人都搞不定的君主,你还能指望他在国际政治的牌桌上有多高的智商?这段插曲,为他接下来的悲剧,做足了铺垫。
时间快进到公元前299年。秦国对楚国的骚扰变本加厉,这次连招呼都不打,直接动手了。《资治通鉴》开篇就记录了这冰冷的事实:
“秦人伐楚,取八城。”
一上来就抢了你八个城市,这已经是撕破脸的行为了。然而,就在楚国上下怒火中烧的时候,一封来自秦王的信,却画风突变,充满了脉脉温情。信里大概是这么写的:
“始寡人与王约为兄弟,盟于黄棘……寡人诚不胜怒,使兵侵君王之边……寡人愿与君王会武关,面相约,结盟而去,寡人之愿也。”
这段话,堪称“PUA话术”的教科书。翻译一下就是:“老哥啊,想当初咱俩可是拜过把子的兄弟。虽然你家太子杀了我的重臣,你还为了齐国跟我们闹别扭,我很生气,所以派兵去你边境‘溜达’了一圈。但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呢?我现在特别希望能和你到武关见个面,咱们当面把话说开,重新结盟,重归于好。这可是我最大的心愿啊!”
这套操作,可以总结为“先给你一巴掌,再给你一颗过期的糖”。正常人看到这封信,第一反应恐怕是:“你把我打成这样,还想骗我见面?当我傻吗?”
没错,怀王就是这么“傻”。
这封信,让楚怀王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:“楚王患之,欲往恐见欺,欲不往恐秦益怒。”——想去吧,怕又被骗;不去吧,又怕秦国更生气,打得更狠。
朝堂之上,激烈的“狼人杀”辩论赛第二季,再次上演。
这次的“预言家”,是清醒的大臣昭睢。他几乎是拍着桌子在呐喊:
“毋行而发兵自守耳!秦,虎狼也,有并诸侯之心,不可信也!”
“千万不能去啊大王!赶紧发兵自卫才是正道!秦国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,他们想吞并天下,一个字都不能信!”这警告,简直是把“危险”两个字刻在秦王的信上了。
然而,总有“猪队友”出来搅局。这次站出来的,是怀王的亲儿子——子兰。这位“首席坑爹官”极力劝说自己的父亲:“奈何绝秦欢!”(我们怎么能拒绝秦国的好意呢?)他可能觉得,这是修复两国关系的好机会,也可能觉得,秦王那么大面子,不去不合适。总之,他的这番话,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一边是忠臣的血泪警告,一边是亲儿子的“神助攻”,再加上自己内心深处那“万一这次是真的呢”的侥幸心理,楚怀王最终做出了那个让他万劫不复的决定——去!
他忘了“六百里”的屈辱,忘了丹阳、蓝田的惨败,忘了那些战死的将士。他只记得秦王信中那虚伪的“兄弟”情谊,和自己对强权的恐惧。就这样,这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“老实人”,在满朝文武复杂的目光中,毅然决然地,再次踏上了一条通往秦国的路。
只不过,这一次,迎接他的,将不再是空头支票,而是一座为他精心准备的、有去无回的牢笼。鸿门宴2.0,即将开席。
第三幕:人在囧途——楚怀王的“极限挑战”与悲壮结局
当怀王的车驾浩浩荡荡抵达秦楚边境的武关时,他发现迎接他的“秦王”阵仗确实不小,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等他一脚踏入关内,剧情急转直下,导演直接喊了“卡”,换上了动作片的剧本。
《资治通鉴》的记载冷酷而高效,像一份不带任何感情的警方报告:
“秦王令一将军诈为王,伏兵武关,楚王至则闭关劫之,与俱西,至咸阳。”
连个影帝都懒得请了,直接让一个将军假扮秦王,设下埋伏。怀王前脚刚进关,后脚“轰隆”一声,关门落锁。说好的“兄弟会面”,瞬间变成了“瓮中捉鳖”。没有鲜花,没有掌声,只有明晃晃的刀枪和一张通往咸阳的单程票。怀王就这样被打包“快递”到了秦国首都,收件人:秦昭襄王。
楚怀王被“快递”到咸阳后,他才真正明白,什么叫“虎狼之国”,什么叫“图样图森破”(Too young, too simple)。秦昭襄王为他准备的,不是国宴,而是一套精心设计的、旨在从精神上彻底摧毁他的“PUA大师课”。
第一重羞辱:从“王”到“囚”的身份降级
首先,从踏入咸阳的那一刻起,他的待遇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在武关,好歹还有一个假扮秦王的将军来“接驾”,场面上还算过得去。可一到咸阳,他就不再是“楚王”,而是一个“战利品”。
《史记·楚世家》中有一个关键的词,描述了秦王对他的态度:“不与亢礼”。这四个字的分量极重。“亢礼”,指的是平等的国家之间君主相见的礼仪。而“不与亢礼”,就是秦王明确表示:“对不起,你不配跟我平起平坐。”
这意味着,楚怀王的所有王室仪仗被撤走,代表君王身份的华服可能被剥夺,他不再是那个前呼后拥的南方霸主,而是一个等待发落的囚徒。整个过程,就像一场现场直播的“开箱视频”,只不过箱子里装的是一位活生生的国王。
第二重羞辱:章台宫的“绩效考核”
接下来,就是那场臭名昭著的“章台之辱”。
为什么是章台宫?咸阳宫殿众多,主殿是举行最隆重典礼、接见最尊贵客人的地方。而章台宫,更像是秦王的离宫别馆,有时也用于处理日常政务或与臣子议事。让楚怀王在这里“朝见”,本身就是一种轻蔑。这就好比邀请一位外国元首来访,却不安排在国会大厦或总统府,而是约在某个下属单位的会议室里见面。
而最核心的羞辱,是那句“如藩臣礼”。这套礼仪,是当时周天子之下的诸侯国君,向更高级别的君主或天子朝拜时使用的。它包含了一整套复杂的、带有明显等级差异的动作和程序:
- 位置的卑微:怀王不能与秦王并排站立或对坐,他必须站在堂下,仰视高高在上的秦王。
- 动作的屈从:他需要行臣子之礼,可能是趋步(小步快走以示恭敬)、下拜、口称“臣”等。每一个动作,都在剥离他的王之尊严。
- 话语的顺从:他被期待像一个下级向上级汇报工作一样,陈述自己的“来意”,而不是进行平等的国事会谈。
我们可以想象一下那个滑稽又悲凉的画面:一位年过半百的君王,在秦国群臣的围观下,像一个犯了错等待领导训话的部门经理,僵硬地履行着那套他从未演练过的、充满屈辱的礼节。而高坐上方的秦昭襄王,则像一个冷酷的面试官,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曾经与自己平起平坐的“老兄弟”。这已经不是外交,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权力霸凌和精神凌迟。
第三重羞辱:撕下伪装的公然勒索
在这套“精神按摩”做完,确认怀王的心理防线已被踩得稀碎之后,秦王才慢悠悠地抛出了真正的目的:“欲得巫、黔中郡”。
这个时机抓得极其刁钻。它是在完成了所有羞辱仪式之后提出的,潜台词是:“你看,你现在就是这个地位了,识相点,把地交出来,还能少受点罪。”
秦国此举,就是要让怀王在精神被彻底碾压的状态下,签下城下之盟。他们以为,一个被吓破了胆、丢尽了脸面的君主,会为了早日结束这场噩梦而选择屈服。
面对这赤裸裸的勒索,怀王体内的楚人血性,如同休眠的火山,轰然爆发。他想起了被骗的六百里地,想起了战死的数十万将士,想起了此刻自己身为阶下囚的耻辱。他怒目圆睁,须发皆张,用尽全身力气,吼出了他一生中最硬气、也最清醒的一句话:
“秦诈我,而又强要我以地!”
翻译过来就是:“你个大骗子!骗我也就罢了,现在还想明抢我的地盘!” 随后,史书记载:“因不复许。”——坚决不答应!
我虽然傻,但我有底线!你可以骗我,可以绑架我,但想让我签下卖国条约,门都没有!这一刻,楚怀王不再是那个耳根子软的“老实人”,而是一个在绝境中捍卫国家尊严的末路英雄。
被软禁的日子里,怀王没有放弃,他开始策划一场惊心动魄的“极限挑战”。终于,他找到了一个机会,“楚怀王亡归”——他跑了!
这消息让秦国人都惊了,赶紧“遮楚道”,封锁所有回楚国的交通要道。怀王只能“从间道走赵”,不走官道走小路,像个真正的逃犯一样,衣衫褴褛,日夜兼程,奔向曾经的盟友赵国,希望能获得政治避难。
然而,现实再次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。当时的赵国,“赵主父在代,赵人不敢受。” 赵国的老大赵武灵王不在首都,手下的人谁也不敢收留这颗能引爆秦赵关系的“烫手山芋”。被昔日的“盟友”拒之门外,怀王心中该是何等的悲凉。
他的“人在囧途”只能继续,准备转投魏国。可惜,他的体力终究跑不过秦国的国家机器。就在他即将进入魏国边境时,秦国的追兵赶到了。“秦人追及之,以归。” 逃亡计划,以失败告终。
这次被抓回去,怀王的精气神彻底垮了。希望的火苗被一盆冷水无情地浇灭。不久之后,史书用最简洁的文字记录了他的结局:
“楚怀王发病,薨于秦。”
这位在位三十年的楚国君主,最终在异国他乡的囚禁中,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悲凉,走完了他戏剧性的一生。
回看这最后一幕,充满了黑色幽默与悲壮。一个君主,用逃亡这种最原始、最狼狈的方式来反抗,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讽刺。他的尊严,恰恰是在他失去所有君主威仪的逃亡路上,才被真正唤醒。虽然这份清醒来得太晚,晚到无法拯救国家,也无法拯救自己,但它像一支蜡烛,在熄灭前,燃起了最亮的光芒。
楚怀王用他生命最后的挣扎,完成了从一个政治笑话到一个悲剧英雄的转变。他输掉了性命和国家,却在人格上,完成了对自己最后的救赎。
尾声:君王死了,人心活了
公元前296年,楚怀王大型连续剧《人在囧途》终于迎来了大结局。这位在位三十年的君主,在秦国的囚禁中,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屈辱,走完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。他死了,死得窝囊,死得憋屈,死得像一出荒诞悲剧的收场。
秦国这边,发现手里的“肉票”居然“过期”了,也觉得有点烫手。毕竟,扣押别国君主已经是理亏在先,现在人死在自己地盘上,处理不好,很容易引发国际舆论危机。于是,秦昭襄王做出了一个看似“仁义”的决定,搞了一场大型“售后服务”。《史记·楚世家》记载:
“秦归其丧于楚。”
秦国将楚怀王的灵柩,送还给了楚国。在秦王看来,这波操作既彰显了自己的“大国风范”,又能安抚一下楚国人的情绪,算是一场不错的危机公关。
然而,他万万没想到,这场他自导自演的“公关秀”,却意外点燃了楚国人心中积压已久的怒火,并催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聚力。
当怀王的灵柩缓缓进入楚国境内时,一场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场景出现了。史书用了一句极具画面感的描述来记录当时的景象:
“楚人皆怜之,如悲亲戚。”
“怜”,是怜悯,是同情;“悲”,是悲伤,是哀痛。“如悲亲戚”,仿佛逝去的不是一个在政治上屡屡犯错的君主,而是自己家中的亲人。从都城到乡野,从贵族到平民,整个楚国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悲痛之中。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国丧,而是一场全民参与的、发自肺腑的悲痛浪潮。为什么?
因为怀王的死,以一种最惨烈、最直观的方式,将秦国的“虎狼”面目和楚国的屈辱处境,刻在了每一个楚国人的心上。人们怜悯的,是那个客死他乡、不得归乡的孤独灵魂;人们悲愤的,是那个欺诈成性、霸道无匹的强秦;人们哀悼的,是楚国失去的尊严和曾经的荣光。
我们有理由相信,当消息传到被流放的屈原耳中时,这位忠诚的“预言家”内心是何等五味杂陈。他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,但最终,所有的抱怨都化为了对故国命运的深切忧虑和对强敌的刻骨仇恨。怀王的悲剧,彻底印证了他所有的警告,也让他看清了与虎谋皮的最终下场。
一个君主,生前因为耳根子软、决策失误,让国家离心离德,人心涣散;死后,却因为他所遭受的极致羞辱和悲惨结局,反而将这涣散的人心重新凝聚了起来。这无疑是历史开的一个巨大玩笑。
楚怀王的死,成了一粒火种,深深地埋入了楚国的土地。它没有立刻燎原,却在黑暗中顽强地燃烧着,等待着下一次爆发的机会。数十年后,当一个叫陈胜的戍卒在大泽乡振臂一呼,喊出“伐无道,诛暴秦”时,他特意“诈称公子扶苏、项燕”,项燕,正是楚国的名将。而项燕的孙子项羽,更是将这股复仇的火焰燃到了极致。在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中,记录下了那句响彻千古的誓言:
“楚虽三户,亡秦必楚!”
哪怕楚国只剩下三户人家,灭亡秦国的,也必定是我们楚国人!
这句誓言,成了楚人心中一根烧红的钢针,成了驱动他们反抗暴秦的最强动力。而这股动力的源头,正是从楚怀王那辆被送回故土的冰冷灵柩开始的。
回望楚怀王的一生,他无疑是个失败的CEO。他贪婪、轻信、优柔寡断,亲手将楚国集团从“潜力股”玩成了“垃圾股”。然而,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,他用一生演绎了“不作死就不会死”的真理,却用死亡,为自己的民族注入了最强悍的灵魂。
君王死了,他个人的悲剧落幕了。但人心,却因为他的死,真正地活了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