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起传:一个“精致的利己主义者”在战国职场的浮沉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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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言:要当上CEO,总共分几步?吴起的第一步:先杀三十人

在我们开始讲述吴起的故事之前,有必要先花点时间聊聊他所处的那个时代——战国。那是一个堪称“内卷”鼻祖的时代,周天子早已成了名义上的吉祥物,旧有的贵族秩序(也就是所谓的“礼崩乐坏”)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。这是一个不问出身、不看血统,只看你个人能力和业绩(KPI)的全新纪元。各国诸侯为了不在残酷的兼并战争中被淘汰出局,纷纷开启了疯狂的“人才争夺战”。在这样的背景下,才华,成为了唯一的硬通货,而野心,则是驱动这枚硬通货流通的强大燃料。

这片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土壤,简直是为我们的主角吴起量身打造的。

吴起,卫国人,他的职业生涯起点,并非草根逆袭的剧本。恰恰相反,他是个不折不扣的“富二代”。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提到他时,开篇就点明了其家底:“其少时,家累千金”。家里有矿,本可以安逸度日,但吴起偏不,他心中有一个熊熊燃烧的“政治梦”。于是,他将万贯家财作为自己的“天使投资”,四处游说,试图在政坛上为自己谋得一席之地。然而,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——“游仕不遂,遂破其家”。投资失败,血本无归,一夜之间从富家公子变成了破产的“创一代”。

投资失败也就罢了,更要命的是来自乡亲们的无情嘲讽。所谓“富在深山有远亲,穷在闹市无人问”,更何况是从云端跌落的吴起。面对乡里邻居的指指点点和冷嘲热讽(“乡党笑之”),吴起的处理方式,充分暴露了他性格中最核心、也是最可怕的底色。他没有选择忍气吞声,也没有反思自己的失败,而是采取了一种极为高效的“危机公关”手段——他直接拔剑而起,“杀其谤己者三十余人,而东出卫郭门”

是的,你没看错。面对舆论的“差评”,吴起没有选择控评、删帖或是发律师函,他选择了从物理上,永久性地让那些给出差评的用户闭嘴。这一系列冷酷利落的操作,让他瞬间从一个失败的求职者,变成了背负着三十多条人命的通缉犯。

在逃离家乡的城门口,他与前来送别的母亲诀别。在这里,他为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,立下了一个初始的、却也是终极的“小目标”。他做出了一个极具仪式感的动作——“与其母诀,啮臂而盟曰:‘起不为卿相,不复入卫。’” 他咬破自己的手臂,以血为誓,立下重言:如果我吴起将来不能官拜卿相,就永不踏回卫国的土地!

这声嘶力竭的呐喊,与其说是对母亲的承诺,不如说是他与自己野心签订的一份血色契约。这不仅仅是一个目标,这是他此后一切行为的最高行动纲领和唯一的人生KPI。为了完成这个KPI,他将不惜一切代价,无论是别人的性命,还是自己的良知。

就这样,一个背负着血债、怀揣着惊天野心、将个人荣辱置于一切之上的年轻人,正式踏上了战国这个巨大的求职市场。他的人生履历上,已经有了“破产”和“凶杀”这样极不光彩的记录,但他手中紧握的,是足以搅动整个时代的卓越才华。

他的第一站,是鲁国。而他即将为新雇主递上的第一份“投名状”,即将震惊天下,并为“精致的利己主义者”这个词,写下最生动的注脚。

第一章:鲁国求职记——当“道德”成为职业发展的绊脚石

话说吴起背负着血债和誓言,一路“东出卫郭门”,来到了当时的“文化之邦”——鲁国。在这里,他决定洗心革面,给自己镀上一层文化金。他拜入了儒家大师曾子的门下(一说为其子曾申),试图通过学习儒家经典,为自己未来的政治生涯铺平道路。这相当于一个背景复杂的社会人,跑去顶尖的商学院读MBA,希望拿一张漂亮的文凭来包装自己。

然而,吴起的“本性”与儒家的“校规”很快就发生了激烈的冲突。没过多久,他远在卫国的母亲去世了。按照儒家“孝”为先的核心价值观,此刻的吴起理应立刻放下一切,回家奔丧守孝。但吴起没有。他那“不为卿相,不复入卫”的誓言,像一道紧箍咒,牢牢地锁住了他的脚步。在他看来,回家奔丧意味着中断事业,是对自己终极KPI的背叛。于是,他做出了一个让整个儒家圈子都为之震怒的决定——不回。

这个决定直接导致了他的“退学”。史书记载言简意赅:“起始事曾参,母死不奔丧,曾参绝之”。曾子,这位儒家道统的捍卫者,无法容忍门下出现如此“不孝”之徒,毅然决然地与他断绝了师徒关系。吴起被儒家学术圈永久“拉黑”,他的履历上从此多了一个抹不去的道德污点——“薄行人也”。

尽管如此,吴起的军事才华终究是掩盖不住的。不久,齐国大军压境,攻打鲁国。鲁国国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而吴起,这位履历上有污点、但能力却异常突出的“特殊人才”,进入了领导层的视野。鲁国君臣想用他,但又心存顾虑。史载:“齐人伐鲁,鲁人欲以为将,起取齐女为妻,鲁人疑之”。问题来了:吴起的老婆是齐国人。这在战时,是典型的“利益冲突”,谁能保证他不会在战场上“胳膊肘往外拐”?

面对领导的猜疑和职业生涯中稍纵即逝的重大机遇,吴起再次展现了他那令人叹为观止的“问题解决能力”。他没有写声泪俱下的保证书,也没有请求组织对自己进行严格审查,更没有选择和妻子离婚划清界限。他选择了一个最直接、最残忍,也最能一劳永逸地证明自己忠诚的方案。

史书用五个字记录下了这惊悚的一幕:“起杀妻以求将”

他杀掉了自己的妻子,以此作为献给鲁国的“投名状”。这已经不能用“心狠手辣”来形容了,这是一种将世间一切伦理、情感都视为实现个人目标之工具的极致功利主义。妻子,在他的世界里,成了一个阻碍他完成KPI的“负资产”,于是,他毫不犹豫地将其“清算”了。

鲁国国君和大臣们看到这份血淋淋的投名状,想必是倒吸了一口凉气。但无论如何,吴起的忠心,以一种最极端的方式得到了证明。于是,鲁国“卒以为将”。吴起也不负众望,披挂上阵后,“大破齐师”,为鲁国赢得了辉煌的胜利。

然而,正当吴起以为自己可以凭借这份卓越的战功在鲁国平步青云时,他性格中的“定时炸弹”和这份战功带来的“反作用力”同时爆发了。朝中立刻有人向鲁侯进谗言,翻出了他的黑历史:“起始事曾参,母死不奔丧……今又杀妻以求为君将。起,残忍薄行人也!” 这话说得没错,一个连母亲和妻子都可以牺牲的人,还有什么是他不敢背叛的呢?

更深层次的忧虑在于,“且以鲁国区区而有胜敌之名,则诸侯图鲁矣”。鲁国本是个小国,现在因为出了吴起这么个战神,一下子名声大噪,这不等于是在一群狼面前炫耀自己家里有块肥肉吗?别的强国必然会因此而觊觎鲁国。

最终,鲁国君臣达成了一个共识:吴起这柄剑,太过锋利,也太过危险,我们鲁国庙小,实在是用不起这尊大神。于是,吴起在鲁国的职业生涯,以一场辉煌的胜利和一次狼狈的“被辞职”而告终。

在鲁国的这段经历,让吴起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:在职场上,道德,有时候确实会成为发展的绊脚石。但他选择的“解决方案”——也就是彻底抛弃道德——虽然能带来一时的奇效,却也会让自己变成一个谁都信不过、谁都害怕的“怪物”。他赢得了战役,却输掉了信任。于是,这位战国“卷王”,只好收拾行囊,带着他那份既光彩又血腥的履历,前往下一家更具挑战性的“公司”——魏国。

第二章:魏国巅峰路——从“金牌CEO”到被“办公室政治”请出局

吴起抵达魏国时,正值雄才大略的魏文侯当政。魏文侯堪称战国时期最顶级的“猎头”和“董事长”,他手下聚集了李悝、西门豹等一众牛人。对于吴起这位履历上写满了“高风险、高回报”的候选人,魏文侯也进行了审慎的“背景调查”。他询问当时的“人力资源总监”李悝:“李克曰:‘起贪而好色;然用兵,司马穰苴弗能过也。’”

李悝的这份“尽职调查报告”堪称经典:吴起这个人,私德方面确实有点问题,贪财又好色(这在当时对士大夫来说是减分项),但他的专业能力——也就是军事指挥——是顶级的,就连古代的传奇名将司马穰苴都比不上他。魏文侯一听,当即拍板:要的就是这种专业能力突出的人才!私德问题,在强大的业绩面前可以暂时搁置。于是,“文侯以为将,击秦,拔五城”,吴起一上任,就为魏国这份新工作交上了一份完美的答卷。

在魏国,吴起迎来了他职业生涯的巅峰。他不仅是战神,更是一位顶级的“团队管理者”和“企业文化建设者”。他管理军队的方式,简直可以写进任何一本现代管理学教科书。史载,“起之为将,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,卧不设席,行不骑乘,亲裹赢粮,与士卒分劳苦。” 他放弃了CEO的一切特权,和最基层的员工吃一样的食堂,睡一样的行军床,出差不坐专车,甚至亲自帮大家打包工作餐。

最令人震撼的,还是那个著名的“吮疽收心”事件。一名普通士兵腿上生了毒疮,痛苦不堪。吴起见状,二话不说,俯下身去,亲口为他吸吮脓血。“卒有病疽者,起为吮之。” 这一举动,让全军上下感动得无以复加。然而,消息传到那位士兵的母亲耳中时,她却放声大哭。旁人不解地问:“你儿子只是个小兵,将军却亲自为他吸疮,这是多大的荣幸啊,你哭什么?”

士兵的母亲含泪道出了真相,一番话揭示了吴起这种“恩惠”背后冷酷的契约精神:“非然也。往年吴公吮其父疽,其父战不旋踵,遂死于敌。吴公今又吮其子,妾不知其死所矣,是以哭之。” 她的逻辑清晰得令人心寒:吴将军的“恩惠”不是免费的,它需要用命来偿还。当年我丈夫就是因为感念这份大恩,在战场上死战不退,最终阵亡。如今这“福利”又落到了我儿子头上,我仿佛已经看到了他未来战死沙场的结局。

你看,吴起的管理艺术,与其说是“感动”,不如说是让下属“不敢动”。他用这种极致的关怀,与士兵们签订了一份看不见的心理契约,换来的是他们在战场上绝对的忠诚和悍不畏死的战斗力。

除了管理能力,吴起的战略眼光同样超凡脱俗。一次,新继位的魏武侯与吴起乘船顺西河而下,看着两岸险峻的山川,不禁意气风发地感叹:“美哉山河之固,此魏国之宝也!” 这就像一个公司的老板看着自己牢固的市场份额和技术壁垒,感到心满意足。

然而,吴起这位“金牌CEO”却冷静地泼了一盆冷水。他回答说:“在德不在险。” 他引经据典,从三苗氏、夏桀到商纣王,一口气列举了三个拥有天险却因统治者“作死”而亡国的案例。最后,他给出了那句振聋发聩的结论:“由此观之,在德不在险。若君不修德,舟中之人皆敌国也!” 意思是,老板啊,一个公司的核心竞争力不在于外部的“护城河”,而在于内部的“企业文化”和“员工凝聚力”。如果人心散了,就算我们同坐一条船,船上的人也都会变成你的敌人。魏武侯听后,深以为然,连连称善:“武侯曰:‘善。’”

可悲的是,吴起能看透国家的安危,却看不透自己身边的危机。他在魏国功高盖主,却在“办公室政治”这门课上,挂科挂得一塌糊涂。

首先,他与当时的国相田文进行了一场堪称“绩效面谈”的对话。吴起历数自己在军事、内政、国防三大领域的KPI,每一项都问田文:“子孰与起?”(你和我比怎么样?)田文都坦然承认:“不如子。”(我不如你。)最后,吴起发出了灵魂拷问:“此三者子皆出吾下,而位居吾上,何也?”(这三项你都不如我,凭什么你的职位比我高?)

田文没有和他争论业务能力,而是提出了一个更高维度的问题:“主少国疑,大臣未附,百姓不信,方是之时,属之子乎,属之我乎?”(现在国君年轻,国家局势不稳,大臣和百姓都人心惶惶,这种局面,是托付给你这位能力超强但性格刚硬的人放心,还是托付给我这个能稳定人心的人放心?)吴起听后,“默然良久”,他瞬间明白了,自己输在了“政治觉悟”和“人际和谐”上。

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,来自新国相公叔的一场“阳谋”。公叔深知吴起“为人刚劲自喜”(性格刚强、骄傲且爱惜名声),于是设计了一个精巧的圈套。他先是建议魏武侯把公主嫁给吴起,以试探他是否真心留魏。然后,他回家让自己的公主老婆当众对自己大发雷霆,百般羞辱。吴起前来拜访时,恰好目睹了国相被公主如此轻贱的一幕。以他那高傲的性格,自然不愿娶一位公主来当自己的“祖宗”,于是“吴起果辞公主”。

这一拒绝,正中公叔下怀。魏武侯因此开始猜忌吴起,觉得他果然没有长期留在魏国的打算。吴起敏锐地感觉到了杀机,“起惧诛,遂奔楚”

就这样,这位为魏国开疆拓土、打造了无敌“魏武卒”的“金牌CEO”,没有倒在敌人的刀剑之下,却被自己同事精心设计的“办公室政治”给请出了局。他的魏国巅峰路,辉煌地开始,却以一种近乎憋屈的方式,黯然落幕。下一站,楚国,将是他人生最后的舞台,也是他悲剧命运的终点。

第三章:楚国最后一搏——改革家的宿命悲歌

楚国,一个地大物博但内部问题重重的“老牌企业”,当时的“董事长”楚悼王,对吴起这位在业界早已声名显赫的“明星职业经理人”仰慕已久。因此,吴起一到,便受到了最高规格的礼遇。史载:“楚悼王素闻其贤,至则任之为相。” “相”,在楚国称为“令尹”,这相当于直接给了吴起“集团CEO”的职位,拥有了对整个国家进行大刀阔斧改革的全权。

这一次,吴起终于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、不受掣肘的权力。他要将自己毕生的政治抱负,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,进行一场彻底的实践。于是,一场震动朝野的“吴起变法”拉开了序幕。

吴起的改革,堪称快刀斩乱麻,精准、高效且毫不留情。他的核心策略非常明确:“捐不急之官,癈公族疏远者,以抚养战斗之士,要在强兵”。翻译成现代管理学的语言就是:

  1. 裁撤冗员,优化组织架构(“捐不急之官”):所有不创造价值的“闲职”和“关系户”岗位,一律砍掉。
  2. 削减贵族福利,降低运营成本(“癈公族疏远者”):那些与国君血缘关系疏远的公族子弟,三代之后就取消他们的世袭俸禄,让他们自谋生路去。
  3. 资源聚焦核心业务(“以抚养战斗之士,要在强兵”):将节省下来的所有预算,全部投入到军队建设和提升战斗力这个核心目标上。
  4. 打击“PPT游说家”(“破游说之言从横者”):严厉打击那些只靠嘴皮子功夫、搞合纵连横的“战略忽悠家”,让国家专注于务实的耕战。

这套组合拳打下来,效果立竿见影。楚国的国力如同坐上了火箭,迅速飙升。在军事上,吴起率领焕然一新的楚军,“于是南平百越,北却三晋,西伐秦”。向南,征服了长江以南的广阔地区;向北,击退了长期压制楚国的魏、赵、韩三国联军;向西,攻打了老对手秦国。一时间,“诸侯皆患楚之强”,楚国成了战国舞台上最令人畏惧的霸主。

然而,改革的巨大成功,也为吴起埋下了最致命的祸根。他的每一项政策,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,精准地割在了楚国旧贵族集团的身上。他裁掉的每一个“闲职”,取消的每一份“福利”,都意味着一个贵族家庭利益的损失。于是,“而楚之贵戚大臣多怨吴起者”。那些被他断了财路的贵族们,对他恨之入骨,只是碍于楚悼王这把“保护伞”还在,才暂时隐忍不发。

公元前381年,这把“保护伞”轰然倒塌——楚悼王去世了。

对吴起来说,这是天塌了。而对那些积怨已久的贵族们来说,这是复仇的号角。悼王的灵柩尚在宫中,一场针对吴起的血腥兵变就迫不及待地爆发了。“楚悼王薨。贵戚大臣作乱,攻吴起”。无数手持兵刃的贵族乱党,如潮水般涌向吴起。

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这位一生都在算计、都在战斗的军事奇才,展现了他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智慧。他没有选择束手就擒,也没有进行无谓的抵抗。他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:“起走之王尸而伏之”。他拼尽最后力气,跑向楚悼王的灵柩,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伏在国君的尸体之上。

追杀而来的贵族们早已杀红了眼,他们眼中只有吴起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。他们弯弓搭箭,对着伏在王尸上的吴起疯狂射击。“击起之徒因射刺起,并中王尸。” 乱箭穿透了吴起的身体,也深深地扎进了楚悼王的遗体。

吴起死了。但他用自己的死亡,布下了一个最恶毒、也最精妙的法律陷阱。

根据楚国的法律,用兵器触碰国君的遗体,是等同于谋逆的滔天大罪,罪当灭族。“坐起夷宗者七十余家。” 悼王葬礼之后,新君楚肃王即位。他要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严格执行国法,将所有在追杀吴起时射中王尸的贵族及其家族,全部处死。最终,有七十多家参与作乱的贵族,因此被夷灭三族。

吴起,这位改革家,虽然没能看到自己理想国的延续,却在生命的终点,用一种同归于尽的方式,为自己报了仇,并顺手为新君扫清了一大批政治障碍。他将自己一生信奉的“法”与“术”运用到了极致,上演了一场最壮烈、也最悲凉的“谢幕演出”。

他的死,是改革家的宿命悲歌,也是一个将智慧与冷酷发挥到极致的灵魂,所能策划出的、最完美的复仇。

总结:千古功过,一个矛盾的综合体

那么,当历史的尘埃落定,我们该如何评价吴起这位战国第一“卷王”呢?用一个简单的“好人”或“坏人”来定义他,显然是对历史的懒惰和对人性的浅薄理解。吴起,更像是一台性能炸裂但毫无安全冗余的超级跑车,他能带你赢得任何比赛,但也随时可能让你车毁人亡。

从“功”的层面来看,吴起无疑是那个时代最顶尖的人才之一。

  • 他是战神:作为军事家,他几乎未尝败绩。无论是大破齐军,还是横扫秦、楚,亦或是打造出令天下闻风丧胆的“魏武卒”,他的军事才华,连司马迁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:“世俗所称师旅,皆道吴起。” 意思是,后世凡是谈论行军打仗的,都绕不开吴起这座丰碑。
  • 他是顶流的改革家:作为政治家,他拥有雷霆万钧的执行力。在魏国,他奠定了强兵的基础;在楚国,他更是以一己之力,在短短数年内让一个积弊丛生的老牌大国焕发出勃勃生机,令诸侯畏惧。他是一位能让KPI爆表的“金牌CEO”。
  • 他是管理学大师:他深谙人性,懂得如何最大限度地激发团队的潜能。无论是“与士卒分劳苦”的亲民姿态,还是“吮疽收心”的心理操控,都证明了他是一位能让下属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的卓越领导。

然而,从“过”的层面来看,吴起又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存在。

  • 他的道德底线灵活到几乎不存在:为了仕途,他可以“杀妻以求将”;为了誓言,他可以“母死不奔丧”;为了平息舆论,他可以手刃三十多名乡邻。在他的人生信条里,亲情、爱情、乡情,乃至基本的人伦道德,都只是实现其“卿相”小目标的工具或障碍物,可以随时被利用,也可以随时被清除。
  • 他的政治情商几乎为零:他“为人刚劲自喜”,性格刚硬、骄傲自负,完全不懂得在复杂的官场环境中圆融处事。他能看透战场上的兵法,却看不透办公室里的“潜规则”。在魏国,他被田文一番话问到“默然良久”,被公叔一个简单的圈套就逼得仓皇出逃,这充分说明,他在“人际关系”这门必修课上,挂科挂得相当彻底。

最终,我们将这些功与过拼接在一起,便得到了一个完整而矛盾的吴起。他是一个极致的功利主义者和实用主义者,是一个将“目标导向”发挥到极致的“卷王”。国家用他,可以强兵富国,开疆拓土;但作为个人,无论是做他的同僚、家人,甚至是乡邻,都将是一场噩梦。

太史公司马迁在《史记》的最后,也给出了他那充满矛盾而又无比精准的评价。他先是肯定了吴起的才华,接着笔锋一转,点出了他悲剧的根源:“然行之于楚,以刻暴少恩亡其躯。悲夫!” 司马迁一针见血地指出,吴起在楚国的变法,正是因为他为人刻薄、暴戾、缺少恩义,才最终招致了杀身之祸。这声“悲夫!”(真是可悲啊!),既是为一位旷世奇才的陨落而叹息,也是对他那种“有才无德”的人生选择的深刻批判。

吴起的一生,就是一部关于才华与人性、功业与道德的激烈交战史。他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,一个人的能力可以抵达多么辉煌的高度,而当这种能力失去了人性的束缚时,又会带来多么可怕的毁灭。他不是英雄,也不是恶棍,他只是一个被时代洪流裹挟,并将个人野心放大到极致的、矛盾的综合体。他用自己波澜壮阔又血迹斑斑的一生,为“不择手段”这个词,做出了最完美的注解。

xlhacoo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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